程砚不知何时已经穿好粗布短打，手里还攥着那柄九齿钉耙：\"我早听见了，村东头的老河坝年久失修，这雨再下半个时辰——\"
\"等等。\"安燠突然拽住他的袖口。
她望着窗外被雨帘模糊的山影，想起白日里阿满发顶那团光，\"你记不记得阿满说的？
他说'那个软乎乎的声音'教他画会飞的猪。\"她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唇，\"或许该让他试试。\"
程砚的钉耙尖在地上磕出个小坑：\"那可是洪水，冲垮个把村子跟卷白菜似的！\"
\"所以才要试。\"安燠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系统印记正随着雨声突突跳动，\"前世的神仙总说'凡人需渡劫'，可他们渡的是神仙定的劫。
现在——\"她望着雨幕中忽明忽暗的村口灯火，\"该让凡人渡自己的劫了。\"
程砚的熊耳在雨夜里抖了抖。
他到底没挣开她的手，只把钉耙往地上一杵：\"要真出了事，我就把你捆在我背上扛过去。\"
两人化作两缕淡雾掠过雨幕，在离村子半里的高坡落下。
山洪的咆哮声震得山石发颤，浑浊的泥水裹着断枝碎石，正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扑向村口晒谷场。
\"阿满！\"安燠突然抓住程砚的胳膊。
雨幕中，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娃正抱着个缺了口的陶罐站在水前。
他的粗布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的小腿，头顶那团淡金光晕被雨打湿，却比白日里更亮了几分。
\"大黑狗别咬！\"阿满举着陶罐喊，声音被雨声撕得支离破碎，\"我给你供了糖饼的！
你说过要护着咱们村的！\"
程砚凑近了些，这才听清那奶声奶气的祷词里混着半通不通的\"地脉爷爷河神叔叔\"，末了还加了句：\"阿满不想当孤儿，阿满要给娘熬药！\"
安燠的睫毛被雨水沾成小刷子。
她忽然想起自己穿书那日，躲在山洞里攥着定身桃发抖——那时她也以为，只有神仙能救自己。
\"看！\"程砚突然捅了捅她。
泥水中泛起一圈涟漪，像是谁在水下撒了把碎金。
那涟漪越扩越大，竟在洪水与村子之间犁出条浅沟。
浑浊的水流撞在沟沿上，像被无形的手推了把，竟顺着沟岔往两边山坳淌去。
阿满的光团\"唰\"地亮了，照亮他脸上的泥道子。
他抱着陶罐原地蹦了个高，溅起的泥水沾了程砚半裤腿：\"大黑狗显灵啦！
大黑狗听阿满的话！\"
程砚低头看着自己裤腿的泥点，突然笑出了声。
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铜锣：\"他没学过掐诀念咒，没喝过什么灵泉，就凭——\"他指了指自己心口，\"凭这儿。\"
安燠望着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的篱笆，又望着阿满蹦跳着去拽吓呆的村塾先生，忽然觉得脸上有东西在滚。
她抹了把脸，才发现是眼泪混着雨水。
程砚慌了，手忙脚乱要掏帕子，却摸出半块湿漉漉的芝麻糖——糖纸都泡软了，还沾着点草屑。
\"阿满方才在神核树下供的。\"他把糖往安燠手里塞，\"他说'给发光的树吃甜的，它才长得快'。\"
安燠捏着芝麻糖，甜味混着雨水漫进嘴里。
她望着远处被洪水冲垮的老河坝，那里的淤泥里，一抹嫩绿正顶开碎石——是第二株神核树的嫩芽。
\"以前的神，\"她声音轻得像雨丝，\"是天庭在玉碟上写个名字，就成了。\"她望着阿满举着陶罐给邻居送热水，光团在雨里明明灭灭，\"现在的神，是阿满这样的小娃，用糖饼、用祷词、用不想当孤儿的心，一点点养出来的。\"
程砚挠了挠后脑勺的湿发：\"就跟咱们养那窝被雷劈的小狐狸似的？\"
\"比那金贵。\"安燠把芝麻糖纸叠成小蝴蝶，轻轻放在程砚掌心，\"那是人心在养规则。\"
雨不知何时停了。
两人踩着泥泞往回走，程砚突然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株神核嫩芽。
嫩芽上的水珠滚落，在泥里溅出个小坑，坑里隐约映出青瓦木柱的影子——像极了积雷山脚下那处原是妖怪税卡的旧址。
安燠望着那影子笑了。
她知道，等这株神核树长大，那里会竖起块新的牌子。
至于牌子上写什么——
\"程砚，\"她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你说，咱们要不要提前给那亭子想个名儿？\"
程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等阿满他们会写字了，让小娃们投石子儿选。\"他忽然顿住，侧耳听了听，\"你听——\"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童声：\"阿满！
明天我要在晒谷场赖床签到！我要画会飞的猪！我要给神核树送桂花糖！\"
安燠望着漫天星子，忽然想起系统新弹出的提示：\"检测到野生适配者x7，是否开放【凡人签到】权限？\"她勾了勾唇角，在系统界面点下\"确认\"。
山风卷着青草香掠过，吹得那株神核嫩芽轻轻摇晃。
而在山脚下那处原是妖怪税卡的废墟上，不知谁搬来了第一块青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