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里,有此起彼伏的鼾声、轻哼的小调、翻纸牌的哗啦声,像首跑调却热闹的歌。
他突然明白安燠说的\"海\"和\"浪\"是什么——那不是别的,是活人的热气,是偷懒的底气,是偏要在规矩里活出个\"我\"的倔强。
墨云越压越低了。
程砚把安燠往怀里拢了拢,钉耙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望着那团即将劈下的漆黑雷霆,突然扯开嗓子吼:\"都给我支棱起来!
咱今儿签到的主题是——\"
满屋子声音跟着他吼:\"抗雷!\"
安燠靠在他肩头,望着墨云里跃动的雷光,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
她知道,子时三刻的静默雷终究会落下来。
但没关系——
当千万声\"我在\"连成网,当每处\"偷懒\"都成了盾,再大的雷,也不过是砸进春水里的石子。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第三下,墨云里的雷光突然炸成蛇信子。
安燠的狐尾在身后绷成弓弦,程砚的钉耙震得掌心发麻——那不是普通的雷,是带着\"清规\"二字的灼痛,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直捅进天灵盖。
\"要来了!\"程砚把安燠往身后一护,熊耳被雷风压得贴在头皮上。
他瞥见茶馆里,老母猪精正用猪鼻子拱醒打盹的小猪崽,树精阿九的枝桠缠紧了梁上的灯笼,连最胆小的兔妖都攥着胡萝卜站在窗沿,耳朵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第一缕雷丝刚触到地面,变故陡生。
破屋漏雨的屋檐下,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翻了个身。
她踢开的薄被下,露出半截花布裤腿,脚边青石板\"咔\"地裂开道缝——不是被雷劈的,倒像有什么东西急着要钻出来。\"今天...签到了吗?\"小丫头迷迷糊糊呢喃,口水在枕头上洇出个小月牙。
程砚的钉耙突然\"嗡\"地轻鸣。
安燠瞳孔骤缩——那道雷丝竟在离地面三寸处凝住了,像被谁掐住了脖子的蛇。
小丫头脚边的裂缝里,一朵金瓣青莲\"唰\"地绽开,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似的光粒,每一粒都映着她梦里的糖人摊、泥瓦罐里的酸梅汤、还有巷口阿婆塞给她的烤红薯。
\"是...她的签到痕迹!\"安燠抓住程砚的手腕,指尖发颤。
三年前她在崖边发呆签到时,系统奖励的定身桃也泛着这样的暖光,可此刻这光里没有系统的机械音,只有小丫头最普通的梦。
\"轰——\"
第二道雷劈下来时,整片山梁都亮了。
东头土炕上,老张头的旱烟杆\"啪嗒\"掉在炕席上,可他的鼾声里裹着光,像把碎金子掺进了呼噜声;西头茶棚下,老学究的枣糕碎在竹椅边,他半张的嘴里飘出光,是《论语》背到一半突然想起的、年轻时偷摘的野杏;绣楼里打盹的绣娘,光从她针脚里钻出来,是未完成的并蒂莲;草垛里蜷成球的小狐狸,光从蓬松的毛里渗出来,是它昨晚偷偷藏的半块芝麻糖。
千万道光柱冲上天际,像逆着银河游的星子。
程砚仰头望着这奇景,突然笑出了声——那光里有他给安燠偷的山杏,有安燠躲在屏风后记他糗事的小本本,有他们在命核池边烧残页时,王二婶补衣裳的针脚。
原来最厉害的签到,从来不是系统给的奖励,是人间自己长出来的、赶都赶不走的鲜活。
天庭的琉璃瓦\"哗啦啦\"碎了一片。
安燠怀里的账本自动翻页,最后一页的血字烫得她心口发疼:【规则母本已重写,旧神纪元终止】。
她望着漫天光河,突然想起刚穿书时的恐惧——怕被孙悟空一棒打杀,怕系统的反向惩罚,怕自己永远是个被剧本牵着走的提线木偶。
可此刻她忽然明白,真正的\"签到\"从来不是站在原地等奖励,是像小丫头那样翻个身,像老张头那样打个盹,是偏要在规矩里活成自己的模样。
\"从今往后——\"她松开程砚的手,玉牌在掌心发烫,\"不必拜神,不必苦修,不必等谁恩准。\"话音未落,玉牌\"咔\"地裂成星屑,光雨落进每一户窗棂:晒谷场的石磨接住了,绣楼的窗纸接住了,连小丫头的破枕头都接住了,在她发顶凝成颗糖粒大小的光珠。
程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弯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狐尾扫过他的熊耳,这次他没躲,反而把脸埋进那团软毛里闷笑:\"夫人,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我在不周山巅,看见第一缕人间烟火时的模样。\"
第二日清晨,程砚扛着钉耙遛弯。
路过村口老歪脖树时,他突然顿住——树底下的青石碑被人用炭笔涂得乱七八糟,最上面一行歪扭的字:\"昨日签到成功,状态:活着,且自由。\"他摸着下巴笑,掏出怀里的炭笔在旁边添了句:\"附赠:山神夫人今日午睡香甜,不宜打扰。\"
\"爹爹!\"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个光珠从巷口跑过来,\"阿婆说这是神给的糖!\"程砚蹲下身,看那光珠在她掌心跳跃,像团会撒娇的萤火:\"不是神给的,是你自己签到来的。\"小丫头歪头:\"那我能成神吗?\"
\"你昨晚睡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了。\"安燠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她裹着狐毛大氅,手里端着碗刚煮的糖心蛋,发间银铃被晨风吹得叮铃——和三年前那个缩在洞府里怕被雷劈的玉面夫人,像换了个人。
小丫头\"哦\"了一声,蹦蹦跳跳跑远了。
程砚揽住安燠的腰往家走,突然眯起眼看向天空。
今日的天比往日蓝得不一样,像块洗得太干净的布,在穹顶最东边,隐约有条灰缝,不宽,却比所有云都醒得早。
\"看什么呢?\"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
程砚挠了挠熊耳:\"许是...新的签到任务?\"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管它呢,反正这次,咱们不躲。\"
风里飘来王二婶的吆喝:\"程山神!
我家灶膛又冒甜滋滋的气儿了,快来尝尝新蒸的枣糕!\"
灰缝里漏下一缕光,轻轻覆在两人交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