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在破庙草堆里蜷了半夜,被晨露冻醒时,后颈的熊毛结了层白霜。
他哈着白气裹紧草席,摸出怀里的蜜罐——安燠塞的那罐九尾狐酿还剩小半,沾着蜜吃硬饼倒也不苦。
山脚下突然传来嚷嚷声,几个挑着竹筐的村妇往破庙方向走。
程砚赶紧把草席往脸上拉了拉,却听最前头的老妇人拍着腿喊:\"昨儿听邻村说,北岭那个冻僵的张阿婆活了!
说是山神跪了一宿,用阳气给暖过来的!\"
\"我家那口子在东海打渔,说沉船那回,山神在水底守了七日魂!
浑身泡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愣是没让一个渔魂散了!\"另一个妇人接话,竹筐里的山枣晃得哗啦啦响,\"最奇的是前儿李记酒坊那档子事——\"
程砚耳朵动了动,草席下的嘴角没忍住往上翘。
他早料到百姓爱传这些,毕竟比起高坐神龛的天官,跪雪地、泡冷水、当众喝\"毒酒\"的山神,更像自家村里实在的大哥。
此刻千里外的不周山观星台,安燠正盯着案头流转的愿核光团。
那些淡金色的光点像蜂群般往\"守者程砚\"的专属格子里钻,把原本空白的功绩栏填得金闪闪一片。
她指尖敲了敲玉算盘,算盘珠\"咔嗒\"一声弹起,在光幕上砸出一行小字:【北岭雪夜事件:共情愿核+327】【东海守魂事件:信任愿核+512】【酒坊毒酒事件:信用愿核+809】
\"好个熊瞎子,\"她扯了扯嘴角,调出地脉影像水晶,\"这是把'守山'演成'卖惨'了?\"
水晶里的画面跳转到东海水底——程砚裹着褪色的红绳,抱着七团幽蓝的魂火,发梢滴下的水在沙地上积成小坑,眼尾的青黑快漫到下巴。
安燠盯着他肩头渗血的伤口——分明是被礁石划的,偏要说是\"泡久了皮软\"。
她手指在案上叩得急,突然抓起笔在账本上猛画:【程砚,表演过度,影响山神专业形象,罚蜜三坛——从他私藏树洞的野蜂蜜扣】
笔尖戳得宣纸破了个洞。
她望着洞外飘的云,想起昨夜水镜里他发红的耳尖,想起批注本最后一页那行\"可调用我私藏的蜜\",突然把笔一扔,对着传讯符念咒:\"龙子,把新炼的祛瘴丹装锦盒,再塞两坛桂花蜜——对,就他上次偷喝的那坛。\"
\"夫人,天庭急报。\"小仙童捧着玉简进来,发尾的金铃叮铃作响,\"文昌殿的文官参了守山共主一本,说野神煽动民怨,诋毁天威。\"
安燠接过玉简扫了眼,突然笑出声。
她抄起案头的愿核留影石,那石头立刻浮起程砚雪地跪坐、水底抱魂、咳着吞酒的影像:\"去,把这石头发往所有守者网点。
每播放一次,记'品牌推广'愿核零点一。\"
\"夫人这是?\"小仙童睁圆了眼。
\"天家最怕什么?\"安燠转着留影石,石面映出她微挑的眉梢,\"怕民心散了。
老程用'弱'破了百姓对'神必须强'的执念——现在咱们要让'不周山服务'变成口碑,让百姓一遇难处,先想到敲守者的门,不是跪天官的像。\"
玉阶下突然传来雷响。
安燠抬头,见南天门方向有紫雷翻涌,却被一朵金莲轻轻托住——是普贤菩萨的法相。
她捏着留影石笑了:\"佛道两家在斗法,咱们就坐收渔利。\"
此时程砚正蹲在麻叶村老井边。
他脱了外袍垫在井沿,钉耙往地上一杵,掌心按在干裂的泥土上。
地脉在他掌下震颤,像在应和他的心跳。\"老井啊老井,\"他跟石头似的唠着,\"你要是肯出水,我明儿让安燠给你刻块碑,就写'守者程砚,引水救娃'。\"
井底突然传来叮咚声。
围观的娃娃们\"哇\"地叫起来,扑到井边看清水漫上来。
程砚抹了把脸上的泥,抬头正撞见老妇人往他怀里塞煮鸡蛋——热乎的,还沾着灶灰。
\"山神爷吃,\"老妇人往他手里又塞了把枣,\"比那劳什子天官强多咧!\"
程砚摸着怀里的鸡蛋和枣,突然想起安燠账本上的批注。
他掏出传讯符,那叠成小狐狸的符纸在掌心发烫——是她的灵力,带着点甜津津的蜜香。
夜来得快。
程砚巡完最后一个山坳时,雨丝已经落下来。
他裹着湿哒哒的外袍往不周山走,钉耙上的红绳滴着水,熊耳蔫蔫地耷拉着。
山门前的灯笼在雨里晃,他摸出藏在树洞里的备用钥匙,却发现门锁换了新的。
\"夫人?\"他敲了敲门,声音混着雨声,\"我就补点蜜,不进去坐。\"
门里没动静。
程砚抹了把脸上的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翻账本的声音——是安燠特有的,又急又轻的\"沙沙\"声。
他蹲在台阶上,把钉耙往怀里拢了拢,望着门楣上的新匾笑了。
匾上的字是安燠今早让人刻的,用的是他说的\"有应必果\",墨迹还没干透,被雨一淋,倒像是开了朵金色的花。
雨越下越大。
程砚把外袍脱下来裹住钉耙,靠在门框上打盹。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门里传来极轻的\"咔嗒\"声——是锁芯转动的动静。
他刚要抬头,那声音又没了。
\"夫人真会逗熊。\"他嘟囔着,把沾了雨的蜜罐往怀里捂了捂。
远处山溪的水涨了,哗啦啦地淌,混着他的心跳声,倒像是有人在敲算盘,一下一下,算着什么甜津津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