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未散时,程砚正蹲在灶前给安燠烤糖霜山芋。
铁锅里的蜂蜜咕嘟冒泡,他沾了一手糖稀,正用熊爪子抹鼻尖——这是安燠教他的“防烫小妙招”,说是狐狸族烤松塔时常用。
“砚哥!”院外传来小桃的尖叫,“天上掉金子啦!”
程砚手一抖,山芋“啪”地砸进糖锅。
他甩着黏糊糊的爪子冲出去,就见半空中悬着道黄绢,边缘还凝着夜露,“奉天律司”四个烫金大字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金诏下站着个穿月白仙袍的年轻人,额间一点朱砂,脑后垂着三根雪翎,正是上回在南天门堵他们的白翎子。
“山野神府,接诏。”白翎子甩了甩广袖,声音像浸了冰碴子,“天律司查得你等近三年香火收支可疑,今遣审计使驻府,限三日内呈交账册、愿力结晶、功德凭证——”他目光扫过程砚沾糖霜的袖口,嘴角抽了抽,“以及,所有‘非正规渠道’获取的财物明细。”
安燠啃着糖葫芦晃出来,狐狸尾巴在身后晃成毛团子。
她咬碎山楂核“咔”地一声,眯眼笑:“白仙官这是换套路了?上回要砍我尾巴,这回改查账?”
白翎子耳尖泛红——上回在青丘,他追着安燠要收“妖类非法占山税”,结果被她用定身桃定在桃树上,尾巴尖还挂了串红辣椒。
“安夫人好记性。”他甩了甩记功盘,“本使奉的是天条,查的是天序。你等私设山神府、私收香火、私炼法器,哪条不是犯了‘非仙职不得擅理民愿’的天规?”
程砚皱眉把安燠往身后拢了拢。
他熊耳朵耷拉着,却挡不住眼底翻涌的火气:“我守山五百年,山民送的野果蜜饯、过年塞的红鸡蛋,哪样是‘私收’?上回洪水冲了西坡,我用愿力修堤坝;前年山瘟时,夫人拿狐毛熬药——”
“砚哥别急呀。”安燠戳了戳他腰窝,狐狸眼弯成月牙,“白仙官要查账,咱们就给他查个痛快。”她转身冲院后喊,“小桃!把《不周山人情往来簿》搬出来!”
小桃应着声,扛来半人高的账本。
安燠翻到“香火收支”页,指尖点在“癸亥年三月十五”那行:“你看,张猎户送的三斤野蜂蜜,换的是他儿子被虎妖叼走时,砚哥连夜追出三十里的救命恩。”又翻两页,“甲子年腊月廿八,李阿婆的十张狐狸皮——哦对,那是她非说我毛软乎,硬塞来给我做围脖的,后来我让山鸡精给她织了二十双棉袜。”
白翎子盯着账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额角青筋直跳:“这算什么账册?连个朱砂印都没有!”
“那您看这个。”安燠打了个响指,山门外突然传来喧哗。
程砚探头望去,只见山民们扛着竹筐、抱着布包、甚至抬着半截焦黑的屋梁涌进来——那是去年雷劈坏的老刘家房梁,当时他用避雷符救下了整屋人。
张猎户举着个粗陶碗挤到前头:“天使大人您瞧,这是我给山神爷供的蜜,可他转头就把蜜分了半罐给西头没牙的王奶奶!”
李阿婆抖着手里的棉袜:“我给夫人送狐狸皮,夫人让山精给我织袜子,您说这叫‘非法敛财’?我这把老骨头能穿坏几双袜子?”
最前头的老农颤巍巍举起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避雷符救命清单”:“我孙儿被雷劈那回,山神夫人给的符挡了三道劫雷!您说这符是‘非正规法器’,可我孙儿现在能上山打柴了!您行行好,替我问问老天爷,这符算不算‘服务达标’?”
审计使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老仙官颤着手祭出量魂尺——这宝贝专量愿力纯度,若有半分贪念便会发黑。
可尺尖刚碰到山民们的供品,整根尺子突然“嗡”地炸成金粉!
“这、这是纯愿力!”老仙官瞪圆眼睛,“比上界仙官的香火还干净三分!”
白翎子的雪翎“唰”地竖起来。
他抢过记功盘,却见盘里的“非法条目”一栏全是红叉——先前他们在天庭查的“雷渣炼符”“熊气换丹”,在山民嘴里全成了“山神爷怕浪费、变废为宝”“熊气暖身,比喝姜汤还管用”。
安燠咬着糖葫芦凑过去,尾巴尖悄悄勾住程砚的小指:“白仙官,要不您再查查‘年终奖’?上个月我给山精们发的野果干,可都是山民们排队送来的——”她突然提高声音,“对了,王二柱!你来说说,你给山雀精的二十斤粟米,换的是啥?”
人群里蹦出个壮实小伙,挠头笑道:“换的是山雀精天天帮我家啄虫!您瞧我家玉米地,今年虫眼少了七成!”
山民们哄笑起来。
程砚望着那些涨红的脸,突然想起昨夜金蝶翅膀上的纹路——原来每一笔“不正规”的账,都是山民们蘸着心意写的。
他低头看安燠,她正歪头冲他笑,嘴角沾着糖葫芦的糖渣,像朵开在春风里的野桃花。
“够了!”白翎子猛地甩袖,记功盘“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他盯着笑作一团的山民,又看了看满地的账本、米袋、屋梁残片,耳尖气得发白,“你们这是……”
“这是山神府的‘开放日’呀。”安燠歪头,“白仙官不是要审计吗?咱们不周山的规矩,查账得让当事人都在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山民们立刻应和:“对!让天使大人看看咱们的良心!”“我还有十年前的借据呢,夫人帮我治过蛇伤!”
白翎子的雪翎抖得像风中芦苇。
他死死攥住腰间的天规令,指节发白,突然拔高声音:“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