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你爹的祠堂前,挂一串最大的糖葫芦。\"
程砚脚步一顿,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时,安燠看见他眼角泛着水光,却笑得像个孩子:\"好。\"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投在青铜阵上。
阵心的血槽里,淡金色的光仍在流动,却比方才弱了几分。
山风卷着桂香穿堂而过,不知何处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有人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百年的重担。
程砚刚要跨出地道,山神令突然再次嗡鸣。
他低头看那半枚令牌,裂痕里竟渗出一丝银芒——与账本上的血脉密印,终于连成了完整的一圈。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刚要开口,就听地道深处传来\"咔\"的轻响。
她猛地转头,就见青铜阵的龙首铜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纹正缓缓延伸。
程砚的手不自觉收紧。
安燠抬头看他,就见他盯着那道裂纹,眼底燃着簇小火苗——像极了当初他说要护她时的眼神。
\"走。\"她拍了拍他的肩,\"糖葫芦要凉了。\"
程砚应了一声,大步走出地道。
月光落在他背上,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根须交缠的老树。
远处西市的灯火已经亮起,飘来隐约的糖葫芦叫卖声。
而地道深处,那道裂纹终于\"轰\"地绽开。
青铜阵的光瞬间黯淡,\"程崇\"二字在碎片中愈发清晰,仿佛被春风拂去了百年尘埃。
程砚的钉耙尖还抵着青铜阵边缘,被安燠攥住手腕时,掌心的冷汗几乎要把她的手滑开。\"硬破会触发连锁覆写,\"她仰头看他发红的眼眶,指尖轻轻叩了叩阵心泛蓝的光纹,\"上回洗魂镜抹我记忆时,我头疼得能撞墙——你想咱俩明天醒过来,连彼此名字都忘了?\"
程砚喉结动了动,钉耙\"当啷\"砸在地上。
他蹲下来抓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里新磨的薄茧:\"那怎么办?\"
安燠突然笑出声,狐狸尾巴在身后晃出残影。
她从袖中抖出本新册子,封皮烫着金漆\"不周山人情往来簿\",边角还沾着糖渍——是前儿买糖葫芦时蹭的。\"你忘了?\"她翻到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月三,山民老张头借竹篓,还时带两筐野栗;五月五,小狼妖阿毛被雷劈,背去程大哥山洞养伤,送九瓣野菊;七月七,散仙李娘子被天兵抢了丹,程大哥用钉耙敲开天门......\"
\"人情社会的终极奥义,\"她啪地合上本子,眼睛亮得像偷到鸡的狐狸,\"咱们走关系户路线!\"
黑水河祠的破庙当晚就热闹起来。
安燠搬了程砚藏的桂花蜜当引子,老张头扛着半袋新收的山芋撞开破门,小狼妖阿毛叼着根还滴着树脂的火把,连住在后山岩洞里的老狐妖婆婆都颤巍巍捧来个红布包——里面是半块风干的蜜饼,\"当年程大哥怕我挨饿,塞给我的。\"
程砚站在供桌后,看着满屋子人往他脚边堆东西:有画着治水背影的草纸(老张头说\"我就记得那大高个在洪水里捞孩子\"),有跑调的山谣(阿毛扯着嗓子嚎\"山尖尖上桂花香\",被老狐妖拍头\"你程大哥唱得可好听了\"),还有用松针串的小灯笼(李娘子的丹炉灰染的,\"他说要给守夜的山民照路\")。
\"燠儿,\"他声音发哑,\"我爹......\"
\"嘘。\"安燠把蜜饼供上临时搭的香案,又往他手里塞了串刚剥的山核桃,\"看天上。\"
月光突然变得粘稠。
老狐妖的蜜饼飘起来了,草纸上的墨迹凝成雾,连阿毛跑调的山谣都成了有形的丝——所有记忆像被揉碎的星子,在祠顶聚成团模糊的光。
程砚屏住呼吸,那光里渐渐浮出眉眼:宽肩,浓眉,左眼角有颗痣,和他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阿砚。\"那声音像山涧流过青石板,程砚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光团里的手抚过他头顶,和小时候他骑在父亲肩头摘野果时,那只托着他腰的手温度一模一样。
山神令在颈间炸响。
程砚感觉有热流从胸口涌到眼眶,半枚令牌的裂痕里渗出银光,像活了似的往一块儿凑。
他抓着安燠的手往自己脸上贴:\"燠儿你摸!是暖的!我爹的手是暖的!\"
安燠被他拽得踉跄,却笑出了泪。
她望着那团光里若隐若现的身影,突然想起系统面板上突然跳出的提示:【关系户签到成功,奖励\"民心为印\"——天规抹得掉文书,抹不掉人间香火】。
\"守关人守的不是门,\"光团的声音突然清晰,混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不该被遗忘的真相'。\"
程砚的山神令\"嗡\"地一声,断成两截的令牌严丝合缝粘在一起,表面浮起新的纹路——是老张头画的治水背影,是阿毛哼的山谣,是李娘子的松针灯笼。
他仰头时,光团已经开始消散,可供桌上的蜜饼突然冒出点金光,香案下的野菊也绽开了新的花苞。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爹是谁了,\"安燠抽了抽鼻子,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闷笑,\"天庭想再抹除?得先问问老百姓答不答应——老张头能扛着山芋去南天门骂街,阿毛能叼着火把烧他们的幡,我......\"她吸了吸鼻涕,\"我能把《人情往来簿》贴在雷音寺门口!\"
程砚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刚要低头蹭她发顶,就听供桌下传来\"咔\"的轻响。
他僵住动作,安燠也猛地抬头——地道深处的青铜阵碎片里,有团黑雾正从裂口里钻出来,像条吐信的蛇。
\"那是......\"
\"堕仙之力。\"安燠的狐狸耳朵唰地竖起来,系统面板突然跳出红色警告。
她拽着程砚往庙外跑,边跑边回头喊:\"老张头收山芋!阿毛灭火把!李娘子......李娘子你把松针灯笼揣兜里别掉了!\"
等众人一窝蜂挤出门,黑水河祠的破庙已经被月光浸得发白。
程砚回头看,黑雾又缩了回去,只在青铜阵碎片上留了道极细的黑痕。
他摸了摸修复的山神令,转头要问安燠,却见她正踮脚把那串山核桃挂在祠前的老槐树上——是方才他手里那串,被她偷偷串成了小灯笼。
\"等你爹的祠堂修好,\"她拍了拍手,\"我要挂十串这么大的。\"
程砚刚要应,就听见远处山风里传来异响。
他抬头望,东边的天已经泛白,可那白不是清亮的,是像被泼了墨的灰。
风里裹着沉闷的钟声,一下,两下,像谁在云层里敲丧钟。
安燠也听见了。
她攥紧他的手,狐狸尾巴悄悄缠上他手腕。
两人望着压下来的乌云,都没说话——但程砚知道,她袖里肯定又摸出了新的小本本,封皮上正歪歪扭扭写着:\"天罚令应对方案:第一步,让老张头去买五十筐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