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伸手,把她鬓角沾的血渍擦得干干净净。
山风卷着新米香掠过祭坛,残碑上的三条新规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白翎子蹲在旁边,正帮兔妖系护膝的红绒线;猴精凑过去看山民的竹筐,被王二拍了下脑袋;程砚的半妖虚影浮在半空,金鳞前掌上的山河纹,和安燠眼底的光,慢慢融成了一片。
程砚看着她踮脚在残碑上补最后一个笔画,发顶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晃了晃。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软乎乎的发顶——程砚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揉乱她发顶的余温,安燠却先伸手揪住他熊耳轻轻一扯:\"山主大人,现在知道心疼铺子了?方才立规矩时你还说'随便刻',合着我这是替你当账房先生?\"她嘴上抱怨,眼角却弯成月牙——自那日祭坛上双契纹相融,程砚的情绪便像沾了蜜的丝线,顺着共命契缠进她心口。
此刻他眼底翻涌的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连带着她胸腔都泛起甜丝丝的痒。
\"是是是,夫人最大。\"程砚任她揪着耳朵晃,反而顺势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山风卷着新米香掠过两人发梢,他忽然想起方才残碑前,那些小妖扒着供桌看新规时发亮的眼睛,\"你说的古神殿...逆命钟...\"他喉结动了动,掌心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双契纹,\"我爹失踪前,总对着山壁上的古篆发呆。有回喝醉了拍着我肩膀说,'小砚啊,咱们守的不是山,是天捅的窟窿'。\"
安燠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圈。
昨夜《睡仙诀》运转时,神识如游鱼般钻进地脉,那座被石髓包裹的古神殿就像沉在深海里的明珠,青黑色的殿柱上爬满她看不懂的符文,而那口逆命钟——她打了个寒颤,钟身刻着的\"双魂共承天轨\"六个字,竟和双契纹的纹路分毫不差。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钟内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极了玄真子留在她识海的残魂,又带着股苍老的、像松脂般沉淀千年的沧桑。
\"等安顿好山民,咱们就去探。\"她仰头望他,狐尾发带被风吹得扫过他下颌,\"但眼下...你闻闻。\"
程砚抽了抽鼻子,山风里除了米香,还混着股淡淡的艾草味——是山民烧纸钱的气息。
他顺着她视线望去,山脚下的老槐树下,一缕青烟正慢悠悠往天上飘,青烟旁跪着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襁褓。
\"是张婶子家的小孙子。\"程砚认出来了,上个月他巡山时,这妇人曾追着他跑半里地,往他怀里塞了俩烤红薯,\"娃子烧了三天了,郎中说怕是撞了邪。\"
安燠眼睛一亮,拽着他袖子就往山下跑:\"这是送上门的第一单生意!新神上任得搞点惠民活动,就像前世超市开业发鸡蛋似的。\"她跑了两步又回头,指尖戳了戳他胸口,\"记得绷住脸,别让山民看出你比我还急——\"
话没说完就被程砚捞进怀里。
他扛着她往山下走,九齿钉耙在肩头晃出清脆的响:\"夫人,咱们山神府的第一笔业务,得风风光光办。\"
两人刚拐过村口的老柳树,安燠腕间双契纹突然烫得惊人。
她倒抽一口冷气,低头时正看见青石板上的阴影里,一行血字正缓缓浮现——\"共命者行,天罚将至\"。
血字像活物般蠕动,每一笔都渗着刺骨的寒意,连程砚肩头的温度都压不住她后颈的汗毛倒竖。
\"程砚...\"她声音发紧,手指死死扣住他衣襟。
程砚的熊耳瞬间竖得笔直。
他放下她,挡在她身前,钉耙在掌心转了个花:\"别怕,有我。\"可他的手却悄悄覆上她手背,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发烫的纹路——这是共命契特有的安抚动作,两人早有默契。
血字在他们注视下慢慢淡去,像从未出现过。
老柳树的枝桠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妇人的抽噎:\"山神爷显显灵吧,我孙儿要是没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活了...\"
安燠深吸一口气,把方才的心悸压进心底。
她理了理被吹乱的裙角,拽着程砚的袖子往村里走:\"天罚?等咱们收完这单香火再说。\"她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再说了,我前世被甲方催稿时,还敢在群里发'甲方爸爸再改一版我就猝死'呢,这破天罚...说不定比甲方好说话。\"
程砚被她逗得闷笑,熊耳抖了抖:\"夫人这嘴,不去当说客真是天庭的损失。\"
两人转过最后一道巷口时,张婶子正跪在院门口,怀里的小娃娃烧得脸蛋通红,额头敷的湿毛巾早没了温度。
见他们过来,张婶子慌忙爬起来,膝盖上沾着泥也顾不上擦:\"山...山主夫人!山主大人!\"她声音带着哭腔,\"我按新规备了三升米,就供在灶王爷边上,您行行好,救救我孙儿吧!\"
安燠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小娃娃的额头。
掌心刚触到那滚烫的皮肤,双契纹突然泛起暖光,像有股热流顺着她指尖钻进娃娃体内。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团盘踞在娃娃体内的阴寒之气正被慢慢融化——是共命契在自发运转?
还是逆命钟的影响?
\"张婶子,您先把娃抱进屋。\"她抬头冲程砚使了个眼色,\"去把我洞府里那罐桂花蜜拿来,给娃冲点甜水喝。\"
程砚立刻转身往山上跑,钉耙在地上敲出\"咚咚\"的响。
安燠望着他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还在发烫的双契纹。
村口那行血字像根刺扎在她心头,但怀里小娃娃逐渐平稳的呼吸,比什么都让她安心。
\"夫人...\"张婶子抹着眼泪,\"这...这就好了?\"
\"快了。\"安燠轻轻拍着娃娃后背,\"等山主把蜜拿来,喝了甜水,娃子就能退烧了。\"她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嘴角勾起抹笑意——管他什么天罚,先把这单生意做好再说。
这时,里屋传来老郎中的惊呼:\"怪了!这娃的脉象...竟慢慢稳了!\"
安燠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土。
她望着程砚跑回来的方向,腕间双契纹的光淡了些,却仍带着温度。
山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小娃娃的轻哼,像首不成调却温暖的歌。
而在村外的老柳树下,那行血字又悄然浮现,比之前更红,更刺眼——\"共命者行,天罚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