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的钉耙已经抡到半空,听见这声呼唤又硬生生收住。
他顺着她的目光瞥见那枚残印,熊耳微微一竖:“夫人这是要掏压箱底的宝贝?”
“不是宝贝。”安燠将残印捏在指尖,血珠从方才被锁链刮伤的指腹渗出来,“是钥匙。”
她抬臂的动作很慢,慢得像要把三百年前埋下的伏笔都揉进这一抬一落里。
残印触及卷轴的刹那,洞顶的夜明珠突然爆成星芒,金光大作中,卷轴上的古字开始疯狂流转,像被投入沸水的墨锭般晕开新的纹路。
“小心!”程砚一把将安燠拽进怀里,钉耙横在两人头顶——藏渊阁的石梁正在震动,碎石扑簌簌砸在耙齿上,“这破卷轴要炸?”
安燠却笑了,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残印在发烫,卷轴在发烫,连心口的“心印”都在发烫。
三百年前她站在九印阵中对龙母说“我来当这枚引”时,掌心也是这样的热度:“不是炸,是醒了。”
话音未落,整座藏渊阁突然剧烈震颤。
程砚的钉耙“当”地砸在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老参的参须缠上洞壁石笋才勉强稳住身形,参皮上的泥点噼里啪啦往下掉;连冲进来的龙兵都踉跄着扶住石壁,降妖杵当啷砸地。
“这、这什么动静?”程砚的熊耳因为警觉竖得笔直,他能感觉到脚底的震动不是普通地动,倒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海底往上顶——每一下震颤都带着古老的威压,压得他喉间发腥,“怎么比上次被雷祖劈还难受?”
安燠望着卷轴上疯长的金光,那些纹路正沿着石壁往洞外延伸,像活了的金线:“是命印。”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卷轴上新显的“命印未归位”几个字,“它沉在这片海底下三百年了,现在该醒了。”
“命印?”程砚突然想起什么,浓眉一挑,“莫不是你说的那能掀了司命殿房梁的家伙什儿?”
“正是。”安燠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龙吟。
那声音不似普通龙鸣清越,倒像被封在深海里的闷雷,震得藏渊阁的水纹窗棂嗡嗡作响。
老参的参须“唰”地绷成琴弦,参皮上渗出的汁液都在发颤:“完了完了!命印觉醒要引动天地异象,司命殿的星官最会看云气,这动静天庭半个时辰内准能察觉——”
“察觉便如何?”安燠打断他,她望着程砚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熊耳,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震乱的鬓发,“三百年前我把自己推进祭坛当引,是因为没选。现在……”她指尖勾住程砚的小拇指,像从前偷摸他蜜饯时那样狡黠,“现在我有能一起掀房梁的人了。”
程砚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笑出声,虎牙在金光里闪了闪:“夫人这话说的,合着我熊瞎子从前是给你当蜜饯库的?”
“嘘——”安燠突然按住他的手背,目光投向洞外翻涌的海面。
方才还平静的海水此刻正泛着诡异的蓝光,浪头拍在礁石上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巨兽的喘息。
老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参须猛地蜷成一团:“海眼!这片海底下有上古海眼,命印……命印该不会是镇在海眼里的?”
“是。”安燠摸出腰间的青铜镜,镜中此刻映出的不再是她的脸,而是一枚流转着星芒的完整命印——三百年前龙母塞给她的,原来不是幻觉,是未显全的真相,“龙母说过,九印是镇天道的锁,后来天道要改规矩,就把锁变成了要被锁的。”她望着镜中命印,声音轻得像在说句情话,“所以我要把锁重新锁上。”
洞外龙兵的喊杀声突然拔高,司刑官阴恻恻的声音混在浪声里:“把狐妖的命魂给我剜出来!活要见人,死——”
“死了也得给我把命印抠出来!”程砚吼完这句,突然低头冲安燠咧嘴一笑,“夫人,你说咱是先揍司刑官的左脸还是右脸?”
安燠没回答,她望着镜中命印与卷轴上的金光逐渐重合,嘴角扬起丝冷笑。
三百年前她被剜心时,望着刽子手背后的天光想“原来这就是天道”;三百年后她望着程砚因战斗欲而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天的天光太弱——弱到照不亮她藏在袖中的青铜镜,照不亮镜中沉睡的命印,更照不亮此刻正从海底升腾而起的、属于设局者的锋芒。
“让他们来吧。”她将青铜镜往程砚手里一塞,转身时狐尾扫起满地金芒,“这次,我不会再逃。”
话音刚落,藏渊阁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程砚抱着青铜镜冲到洞口,就见方才还翻涌的海面突然沸腾,气泡像串着线的珍珠往上冒;老参扒着石笋探头一看,惊得参须都打了结——海中央的浪头正诡异地往下陷,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拽着海水往地底灌。
藏渊阁的结界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安燠抬头,就见洞顶原本流转的防御符文正裂开蛛网状的裂痕,像块被敲了一角的玉。
程砚转身,正撞进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惶惑,没有恐惧,只有他熟悉的、要拉着他去偷山杏时的雀跃,却又多了几分让他心跳如擂的、属于破局者的锐光。
“夫人?”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青铜镜。
安燠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轻啄一记:“准备好。”她望着洞外翻涌如沸的海水,望着结界裂痕里漏进来的天光,笑意在眼角漾开,“要掀房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