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喉结动了动,声音软下来:“疼不疼?这蜂蜡是百花谷的,抹上明早就能好。”
安燠接过陶罐的手突然顿住。
她望着程砚紧绷的下颌线,想起方才他用钉耙穗子替她扫蜜蜂时,掌心还留着被蜂刺扎的小红点。
明明自己被蛰得更厉害,倒先问她疼不疼。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红点:“你这……”
“咳!”殿外突然传来阿狸的尖嗓子,“夫人!山门外的蜜蜂都散了,小黄说要拿你新做的桂花糕抵债——哎夫人你怎么关门了?”
话音未落,木门被扒开条缝,阿狸的狐狸耳朵先挤了进来。
她圆溜溜的眼睛在殿内转了两圈,突然咧嘴笑出尖牙:“夫人,您和山神是不是——”
“没有!”安燠手忙脚乱扑过去捂她嘴,却被阿狸灵活地钻到身侧。
小狐狸蹦到程砚脚边,仰着脑袋打量他发红的耳尖:“山神哥哥耳朵怎么红啦?是被蜜蜂蛰的吗?还是——”
“阿狸!”安燠揪住她后颈的皮毛,像拎一串葡萄似的把她往门外拖。
阿狸的尾巴在空中乱甩,还在不死心地喊:“夫人方才摸山神哥哥的手啦!我都看见啦——”
“再喊就把你关到蜂房里!”安燠咬牙关上殿门,背贴着门板直喘气。
她转头看向程砚,正撞见他低头整理钉耙穗子的模样——那穗子是她前两日用红绸编的,此刻被他攥在手里,穗子尖儿还在轻轻发抖。
“那小狐狸……”程砚清了清嗓子,“比你还能闹。”
“她、她就是嘴碎!”安燠的耳尖蹭着门板发烫,“我回头拿蜜饯堵她嘴……”
殿外突然静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程砚脚边铺了层银霜。
他望着安燠发间晃动的狐毛簪子,想起方才在蜂群里,她抱着阿狸往他怀里钻时,发间那股子甜津津的桂花香。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揉乱的发丝:“明儿我去百花谷,你别跟着。”
“为什么?”安燠抬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下巴。
程砚的喉结动了动:“上回你跟去,把百花仙子的牡丹踩折了三株。”
“那是她的牡丹长到路中间!”
“前儿你去摘野莓,掉进陷阱里喊救命。”
“那陷阱是山匪挖的!”
程砚低头笑出声,胸腔震动的声音像闷在蜜罐里的雷:“总之,你待在殿里。我采完蜜,给你带串糖葫芦。”
安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要山楂裹芝麻的!”
“知道了。”程砚转身去挂钉耙,背对着她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正看见安燠捧着小本本,笔尖在“移动粮仓·程砚”那页飞快划拉:“新发现:口嫌体正直(实锤);隐藏技能:会哄人(超——级——大——实——锤)!”
“又记?”程砚作势要抢,却在触到她手腕时停住。
安燠抬头冲他笑,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点粉,像朵刚开的桃花。
他突然觉得,就算被记满十本小本本,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夜更深了。
程砚坐在殿前的石凳上,手中的桂花蜜罐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望着远处昆仑山方向的轮廓,想起安燠前日说漏嘴的话——“我前世在昆仑山学过几年术法”。
昆仑仙山向来清修,怎会有弟子转世成妖?
可安燠身上的狐族气息骗不了人,更别说她总在他面前露馅的小破绽:吃糖葫芦时会舔嘴角的糖渣,被摸头时耳朵尖会抖,连藏话本子都要藏在他送的桂花蜜罐底下。
更蹊跷的是,她颈后那抹淡青色狐毛胎记,竟和不周山古卷里记载的“隐世狐仙”图腾有七分相似。
\"昆仑弟子?\"程砚轻笑一声,指尖拂过腰间的山神印。
金印突然泛起微光,像在回应他的疑惑。
他想起前日巡山时,山涧里飘着片带灵气的狐毛,毛色竟与安燠发间的狐尾坠子一般无二——那不是普通狐妖能有的灵光。
“程大人?”
守山小妖阿虎的声音从山脚下传来。
程砚抬头,见他举着火把跑上来,额角沾着草屑:“方才巡山时,看见天边有鹤影往这边飞,像是……天宫的巡天使者?”
程砚的手指骤然收紧,蜜罐上的桂花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东南方渐起的薄雾,耳边回响起安燠白天被蜂群追时喊的那句“程砚救我”。
无论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至少现在——他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狐毛簪子(方才替她捡的时候,偷偷多留了会儿),目光变得坚定,“来了便来了。”
山风卷着桂香掠过殿角,铜铃发出清越的响,程砚突然抬眸。
远处天际有鹤鸣穿云而来,清越的啼声里裹着若有若无的仙令之气。
他捏紧酒坛,望着那点渐亮的星子,喉间滚出一声低叹:\"山界要起风了。\"
程砚站起身,钉耙在地上磕出轻响,像在应和某种即将到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