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的风寒,竟成沉疴。或许是她多年来殚精竭虑、心神损耗过巨,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感觉到权力基石正在松动,那股支撑她的强悍之气,一旦出现裂痕,便迅速溃散。太医署束手无策,药石罔效。长乐宫中弥漫着沉重的不安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病榻上的吕后,容颜枯槁,昔日锐利的眼神变得浑浊。她紧紧攥着陈景异的手,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她时而清醒,厉声交代后事,安排吕氏子弟的权位,反复叮嘱心腹要牢牢控制住皇帝和刘氏宗亲;时而糊涂,会将陈景异错认为年轻的刘邦,喃喃诉说着当年的不甘与怨恨,或是将他当作唯一的依靠,恐惧地追问:“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你会帮盈儿的,对吗?”
陈景异始终守在一旁,面容平静,一一应承。他看着这位曾经权倾天下、令无数人胆寒的女人,如今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心中并无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他们都被这权力的巨轮碾压,无人能够幸免。
刘盈的状态比吕后更加糟糕。母亲的病重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巨大的恐惧和长期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冲垮。他几乎日日守在长乐宫外,不修边幅,形容憔悴,见到陈景异出来,便会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语无伦次地哭诉:“景异!母后她……朕该怎么办?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母后要辅佐朕的!这天下……朕只有你了!” 他的依赖已经变成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精神捆绑。陈景异看着他,心中清楚,这位年轻的皇帝,精神已然崩溃,即便吕后去世,他也无法真正掌控这个帝国。
终于,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吕后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她弥留之际,回光返照,死死盯着陈景异,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破碎的字句:“护……护住盈儿……还……还有吕家……景异……我……” 话语未尽,她的手猛然垂下,双眼圆睁,似乎仍有不甘与无尽的牵挂。
权倾一时的吕太后,薨。
长乐宫中顿时哭声震天,但有多少是真悲,多少是假意,无人能知。
吕后一死,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巨石仿佛瞬间移开,但又立刻陷入了权力真空的恐慌。以周勃、陈平为首的老臣迅速行动,以皇帝刘盈哀伤过度、需静养为由,实际上将他软禁起来,同时以雷霆手段清除吕氏党羽,长安城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代地。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周勃、陈平等人的秘密运作下,诛吕有功、且素有贤名的代王刘恒,被迎立为新君。
刘恒与薄太后车驾重返长安时,已是乾坤扭转。未央宫迎来了新的主人。
刘恒身着帝王冠冕,沉稳地走向御座。他的目光扫过跪伏的百官,最终落在了站在角落、一身素服的陈景异身上。那目光中有感激,有敬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更多的,是帝王应有的冷静与疏离。他当众盛赞陈景异在吕氏专权时期的“忍辱负重”,称其为“社稷之臣”,给予厚赏,但却并未给予任何实质性的权柄。刘恒和薄太后都明白,陈景异这个人,魅力太大,牵扯太深,他知晓太多秘密,也承载着太多危险的情感(来自刘盈、乃至张嫣)。让他远离权力中心,是对新朝稳定的最佳选择,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陈景异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他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他谢绝了刘恒让他留在长安的提议,只请求允许他离开皇宫,远离朝堂。
他去看望了被彻底软禁、已然精神失常的刘盈。刘盈蜷缩在角落里,看到陈景异,嘻嘻傻笑,反复说着:“景异,你来了……我们就快自由了……” 陈景异在他面前放下一盒他曾经爱吃的糕点,默默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昔日帝王,已成废人,这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