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院子里的积雪没过脚踝,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子有小孩胳膊粗,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着寒光。井台冻得结实,每天早上都得用开水浇才能凿开冰层取水。西北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天冷得邪乎,新房子里却比往年任何一个冬天都暖和。不是靠那点可怜的泥炉子,是靠人心里的那团火。公社点头的消息,像颗火种,掉进了干柴堆,把整个院子都点燃了。连带着赵老憨家的和王寡妇,四个女人凑在一起,呵着白气,手指冻得通红发僵,却没人喊一声苦。竹篾藤条在她们手里穿梭得飞快,沙沙声比夏天的知了还热闹。要赶在开春前,把订单都清掉,把家底再攒厚实点,才好张罗建工棚的事。
陆信更忙了。地里的活是没了,但他脚不沾地。一会儿去公社落实批地的具体手续,一会儿去邻村找相熟的瓦匠木匠打听工料价钱,一会儿又扛着铁锹去村东头那片荒坡上转悠,比划着哪里该平,哪里该垫,哪里该留出水道。他话少,但眼里有光,那是一种看着自家田地长出好庄稼时才有的、沉甸甸的光。
苏宁成了总调度,心却比手更忙。要核算建工棚的成本,砖瓦、木料、人工,一笔笔都是不小的开销,家里那点积蓄得掰成八瓣花;要设计新工棚的布局,哪里干活,哪里堆放材料,哪里当仓库,都得提前想周全;还要应付时不时上门打听消息或想提前塞人进来的乡亲。快嘴刘婶几乎天天来报到,话里话外都是她娘家侄女如何手巧勤快。
这天,刘婶又挎着个小篮子来了,里面是几个冻得硬邦邦的柿子。“小宁啊,批地的事儿,板上钉钉了吧?啥时候动工啊?你看我家那侄女……”
苏宁正对着陆信带回来的、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工棚草图发愁,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客气而疏离:“刘婶,这刚批下来,具体咋弄还没谱呢。动工怎么也得等开春化冻。招人的事,更得往后放放,得等工棚盖起来,有活干了再说。”
刘婶脸上的笑僵了僵,把柿子往苏宁手里塞:“哎呀,先拿着甜甜嘴!到时候有啥活儿,可一定想着点你妹子!”
送走刘婶,苏宁看着那几个冻柿子,叹了口气。人情往来,躲不掉,但也得把握好分寸。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走错,可能就是麻烦。
她把柿子放到灶台边,准备晚上用温水拔了给大家分着吃,转身又拿起那张草图。陆信画得粗糙,但意思明白。长方形的工棚,坐北朝南,开大窗,屋里盘一溜土炕,冬天能取暖,夏天能睡人……
“这里,”不知什么时候,陆信回来了,站在她身后,手指点在草图一角,“得留个门,通后院。以后材料堆放,或者晾晒东西,方便。”
他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帽檐和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屑。声音因为冷,有些沙哑。
苏宁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她抬起头,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颊和眉毛上结的霜花,心里一动,转身从灶台上的暖壶里倒了碗热水递过去,“先喝口热的暖暖。”
陆信接过碗,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他咕咚喝了几大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砖瓦问好了,”他放下碗,抹了把嘴,“公社砖瓦厂有批等外品,价钱便宜三成,就是颜色有点花,不影响用。木料我去后山看了,有几棵老松树,队里同意让砍,但得自己出人力运下来。”
他总是这样,闷声不响就把最难、最实际的事情解决了。苏宁心里暖烘烘的,又有些心疼他的辛苦。“等外品就行,结实就成。砍树运料……到时候请赵老憨他们帮帮忙,管几顿饭。”
“嗯。”陆信应着,目光又落回草图上,眉头微蹙,“钱……还是紧。”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批地不要钱,但建工棚、买工具、备原材料,处处要钱。虽然这几个月生意不错,但开销也大,加上之前打点举报信的事,攒下的家底并不厚实。
“不行……我先找李干事问问,看能不能从信用社贷点款?”苏宁犹豫着说。这个念头她盘算很久了,但贷款要利息,还要抵押,风险不小。
陆信沉默了一下,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背债。我再想想办法。”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响,接着是李干事熟悉的声音:“信子!小宁!在家不?”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李干事怎么这时候来了?
赶紧迎出去。李干事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脸上带着笑,却似乎有点勉强。
“李干事,快进屋暖和暖和!”苏宁连忙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