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毒得能把地皮晒出卷儿。田里的玉米秆子耷拉着宽大的叶片,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更添了几分燥热。
陆信的胳膊总算好利索了,痂脱落后留下一条粉色的新肉疤。他一刻也闲不住,立刻又扛起锄头下了地。锄草、施肥,顶着能把人烤化的日头,汗水像小溪流似的顺着古铜色的脊背往下淌,洇湿了那件苏宁新给他做的藏蓝色薄布褂子,深一块浅一块。
苏宁也没闲着。屋后的菜地要浇水,猪圈要清理,鸡鸭要喂食,还有那仿佛永远也编不完的草编。七婆娘家侄子的那对喜字花瓶,她费了老鼻子劲,拆了编,编了拆,总算赶在婚期前弄了出来。大红的喜字用染色的蒲草细密地嵌在竹篾底子上,虽然比不上后世机器绣的精致,却也透着股拙朴的喜庆劲儿。七婆来取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硬是多塞了两毛钱。
这点额外的收入,让苏宁下定决心,把攒了许久的布票和钱拿出来,去供销社扯了几尺稀罕的的确良布料,给自己做了件短袖衬衫。浅碎花的,穿在身上,凉快又挺括,站在水缸边一照,水里的人影都精神了几分。
陆信从地里回来,满头大汗,一进门就看到苏宁穿着新衣裳,正在灶台前炒菜。浅色的碎花衬得她脖颈纤细,因为热,脸颊红扑扑的,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他舀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瓢凉水。
“饭马上好。”苏宁回头对他笑了笑,手里锅铲翻飞,青菜在热油里刺啦作响。
陆信“嗯”了一声,走到屋檐下的阴凉处,脱下汗湿的褂子,露出精壮的上身,用凉水擦洗。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滚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吃饭的时候,陆信扒拉了几口菜,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衣裳……好看。”
苏宁正夹菜的手一顿,抬头看他。陆信却低着头,专注地啃着玉米饼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但苏宁分明看到他耳根后面,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
她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甜甜的。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晚异常闷热,一丝风都没有。破屋里像个蒸笼,躺在床上,席子都是烫的。两人翻来覆去,谁也睡不着。
“我去院里坐会儿。”陆信索性爬起来,拎了小板凳坐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
院子里好歹有点穿堂风。苏宁也热得受不了,跟着走了出去。
月光很好,水银似的泻了一地。老槐树枝繁叶茂,投下一片浓重的黑影。两人并排坐在树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摇着蒲扇,还是觉得闷。
“这天儿,怕是要下大雨。”陆信望着墨蓝的天幕上寥寥几颗星星,声音带着被热气蒸腾后的沙哑。
“下雨也好,凉快些。”苏宁用蒲扇给自己扇着风,鬓角的头发都被汗濡湿了。
沉默了一会儿,陆信忽然站起身:“等着。”
他转身进了屋,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井水浸透的湿毛巾,递给苏宁:“擦擦,降降温。”
井水冰凉,毛巾贴在滚烫的皮肤上,激得苏宁一哆嗦,随即一股沁凉的舒爽传遍全身。她接过毛巾,道了声谢,仔细地擦拭着脸颊和脖颈。
陆信自己也弄了条湿毛巾,胡乱擦着胸膛和胳膊。月光下,他精悍的身躯像镀了一层银边,水珠流淌,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
凉爽了些,困意渐渐袭来。苏宁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眼皮开始打架。蒲扇摇动的幅度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