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李峰的策略依旧是“雷霆一击,怀柔辅之”,先派使者带着优厚条件(相对末世标准而言)前去接触广西最大的几股势力,试图和平整合,减少无谓的损耗。起初进展还算顺利,有几支势力表现出了合作意向。然而,就在谈判进行到关键阶段时,一支派往桂林北部山区、试图联络当地最大武装“漓江盟”的世安军先遣联络小队,共八百余人,在约定地点遭遇了精心布置的埋伏。
那不是遭遇战,是一场赤裸裸的、蓄谋已久的屠杀。
“漓江盟”背信弃义,动用重火力将毫无防备的先遣队包围在山谷中。求援信号被强力干扰屏蔽。整整一天一夜,八百余名世安军精锐将士,在弹药匮乏、地形极度不利的情况下,面对数倍于己、熟悉地形的敌人,战至最后一人,无一投降,最终全军覆没。等外围侦察部队察觉到异常,冒险突入信号中断区域时,只看到被焚烧劫掠一空的装备残骸,以及漫山遍野、被刻意摆成羞辱姿势、甚至大部分被砍去头颅的世安军将士遗体。对方甚至嚣张地在岩壁上用鲜血涂鸦,留下了“世安瘸狗,有来无回”的挑衅字眼。
消息传回广州临时总部时,是一个深夜。王志刚当时正在检修一辆刚缴获的t-90坦克的火控系统,刘振东则在训练场操练新兵。他们几乎同时被紧急通讯召到指挥部。
两人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爆炸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所有参谋和工作人员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峰就站在巨大的华南地区作战地图前,背对着门口。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作训服,后背却已被冷汗或别的什么浸湿了一片。他没有转身,没有咆哮,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瞬间被极寒冻住的雕像。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怒火,却让刚迈进门坎的刘振东和王志刚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们从未见过李峰如此……如此可怕的状态。那不再是平时那个运筹帷幄、冷静决断的统帅,而是一头被彻底触怒、压抑着毁天灭地凶焰的洪荒巨兽。
李峰面前的合金桌面,悄无声息地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掌印,边缘的金属微微扭曲翘起。他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惨白,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前线情报官正用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汇报着惨案的细节和侦察兵带回的现场影像分析……
就在情报官说到“大部分遗体……头颅被……”时,李峰猛地动了!
他毫无预兆地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桌面上!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整个指挥部嗡嗡作响!坚固的合金桌面竟被他那含怒一击砸得向下剧烈弯曲,中心处几乎要断裂!
“够了!”一声低沉嘶哑、却蕴含着无尽狂暴怒火的低吼,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骤然打断了情报官的汇报。
李峰缓缓转过身。
那一刻,刘振东和王志敢发誓,他们看到了李峰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实质的血红色光芒。那不是比喻,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杀意凝聚到了顶点,冲击毛细血管造成的骇人景象。他的脸色铁青,脸颊侧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
他只是扫了刘振东和王志刚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却又仿佛燃烧着熊熊地狱烈焰。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李峰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地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审判般的决绝:
“传我命令。”
“第一、第二、第三装甲集群,第四、第七、第十一机械化步兵军,空中突击旅全体,海军陆战第六旅……”
他一口气点出了世安军几乎所有的精锐主力部队番号,总兵力超过三十万!
“即刻开拔,兵分七路,给我踏平广西!”
他的目光扫过刘振东和王志刚,那眼神的意思很清楚:你们亲自带队。
最后,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那道冰冷彻骨、注定将用无尽鲜血染红八桂大地的最终指令:
“沿途,不问理由,不予劝降,不准收容战俘!凡持械抵抗者,不论军民,格杀勿论!凡不立即无条件开门归顺之城寨村落,视为同谋,给我用火炮抹平!我不要俘虏,不要土地,我只要——”
李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撕裂了指挥部的死寂,也开启了世安军建军以来最残酷、最血腥、也是最彻底的一场复仇征服之战:
“——血债血偿!用他们的尸骨,祭奠我八百兄弟的亡魂!我要让整个广西,从此再也听不到半句反对我的声音!”
……
办公室内,雪茄的烟雾似乎都凝滞了。回忆起那夜的雷霆震怒和随後长达半年、腥风血雨的广西战役,即便是刘振东和王志刚这样见惯了死亡和杀戮的老将,心头也不免掠过一丝寒意和沉重。广西战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炼狱,世安军的钢铁洪流以绝对优势和毁灭性的怒火,碾碎了所有胆敢阻挡的力量。“漓江盟”及其盟友被连根拔起,其核心成员的结局极其惨烈,成了警示后来者的恐怖传说。那场战役,不仅彻底奠定了世安军对两广地区的绝对统治,也将李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铁血法则,用最极端的方式,刻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骨髓里。
“呵,”刘振东猛吸了一口雪茄,试图用辛辣的烟味驱散那一瞬间的凝滞感,“那之后,司令(他们私下有时仍会用清远时期的旧称)好像就……更少笑了。下手也更……没什么顾忌了。”
王志刚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没有那雷霆手段,就没有今日稳固的大后方。代价惨重,但……值得。”他的语气带着技术军官特有的务实和冷静,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们是命令的执行者,也是那场血色风暴的亲历者和塑造者。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话题不知怎的,转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说起来,”刘振东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雪茄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促狭和回忆,“老王,你还记不记得,刚拿下广州没多久,有一次喝酒,司令喝得有点高了,拍着你我的肩膀问,‘振东,志刚,有没有兴趣……出去独当一面?广西,或者以后打下来的福建、湖南?给你们一个省,军政一把抓,当个真正的封疆大吏,土皇帝!’”
王志刚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切的笑意,他推了推眼镜:“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舌头都大了,挥舞着酒瓶子嚷嚷,‘不去不去!老大你别想甩开我!老子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吃香喝辣也好,啃树皮野菜也罢,你蹲哪儿老子就在哪儿蹲着!当那破王爷有什么意思,屁大点地方,还没老子当年一个防区大,整天操心鸡毛蒜皮,闷也闷死了!’”
“嘿!”刘振东眼睛一瞪,佯装不满,“说的好像你多清高似的!你不也红着脸,结结巴巴跟司令算账,‘是啊司令,我区区一个搞维修出身的,管一个省的吃喝拉撒,非出大乱子不可。我还是留在您眼皮底下,给您琢磨怎么能让坦克跑得更快,炮弹打得更准更省钱更实在……’”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会心的大笑。笑声里没有任何虚伪和客套,只有历经生死后淬炼出的、对权力地位的共同不屑和对追随那个男人的无比坚定。他们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对方。他们是将才,是猛将,是可靠的臂助,但绝不是帅才,更不是能够耐得住性子去治理一方、玩弄政治的料。他们的舞台在战场上,在军营里,在那个男人的战略宏图里,绝不是在某个省府大楼里勾心斗角,被无穷无尽的繁琐政务和人情世故消磨掉锋芒。
“说起来,”刘振东的笑声渐渐平息,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司令这治军治国的手段,老子是真服气的。说一不二,赏罚分明,对自己人够意思,对敌人够狠。关键是,他心里有条线,清楚得很。什么时候该集中力气办大事,什么时候得放点权让子杀鸡儆猴。这份火候,啧,没几个人能拿捏得住。”
王志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口道:“尤其是公平二字。你自己也体会过,猎德涌之后,‘公平’这两个字,在咱们世安军体系里,就是高压线,谁碰谁死。他对自己,对家人,比你我还狠。承安那小子,在总部小卖部买包糖,都得住自己的配额点数里扣,一个子儿不能少。这点,我王志刚扪心自问,做不到。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底下绝大多数人闭嘴,服气。”
提及李承安,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又微妙地变了一下。两个手握重兵、杀人如麻的将军,眼神都下意识地柔和了一丝。
刘振东咂摸了一下嘴,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探讨什么机密大事般:“哎,老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将来的事,你想过没?”
王志刚抬眼看他,目光平静,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司令正值盛年,龙精虎猛,现在谈这个,太早。”
“废话,我也知道早!”刘振东挥了挥雪茄,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是私下跟你唠唠。咱们这帮老兄弟,心里……总得有个谱吧?你觉得,以后……谁能接司令的班?撑得起这偌大的家业,镇得住这虎狼之师,压得住墙外那无穷无尽的丧尸和各方豺狼?”
问题直白而尖锐,如同雪茄那未经修饰的烈性,直插核心。这在世安军内部,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禁忌话题,却又是一个所有人,尤其是他们这些核心层,无法回避、必须有所倾向和准备的问题。
王志刚沉默了,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慢慢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张父子三人的合影上——李峰穿着常服,一手抱着年幼的承宁,一手搭在穿着小号作训服、挺直胸脯站着的李承安肩上,背景是世安陆军大学的校门。照片里的李承安,眼神明亮,已经开始隐隐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锋锐。
半晌,王志刚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承安公子……资质极佳。心性、眼界、胆魄,都是顶尖的苗子。司令倾注的心血,你我都看得到。娜夫人虽然宠孩子,但在大是大非和原则培养上,从不含糊。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刘振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他是司令的儿子。这根,最深,最正。这份天然的传承和凝聚力,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尤其是在这个末世,名份大义有时比子弹还管用。”
刘振东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得干干净净,用力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没错。老子也认定了,就是承安那小子!别看他年纪小,骨子里那股倔劲和狠劲,跟他爹当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次野外拉练,掉进冰河里,冻得嘴唇发紫,硬是一声不吭自己爬上来,还咬着牙完成了急行军!是块好钢!将来进陆大,老子亲自操练他!保证给司令捶打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话音落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沉重,而是充满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期许。他们如同两尊默默拱卫着王座基石的石狮,早已在无声中确认了未来需要共同守护和辅佐的方向。
然而,这份沉甸甸的期许只持续了片刻。
刘振东仿佛自己也觉得这话题过于严肃和遥远,他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要把那个过于沉重的未来从脑袋里甩出去,脸上重新堆起那标志性的、略带痞气的笑容,一拍大腿。
“操!咱们在这儿瞎琢磨什么呢!”他笑声洪亮起来,带着一丝自嘲和解脱,“司令今年才他妈三十九!不到四十!正是一个男人最巅峰的时候!精力旺盛得跟头老虎似的!昨天晚上特么的还能亲自带队搞夜间渗透突击演练,把一帮刚下连队的菜鸟收拾得哭爹喊娘!咱们倒在这儿忧国忧民操心起几十年后的接班人事了?哈哈哈哈!太特么早了!太早了!”
王志刚也被他这粗豪的笑声感染,嘴角再一次不受抑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抹由衷的、放松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最后一点雪茄烟灰仔细地磕进水晶烟灰缸里。
“是啊,太早了。”他笑着附和,语气轻松了许多,“司令春秋鼎盛,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多想想怎麽打好眼下每一仗,替他守好这份基业最实在。至於未来……儿孙自有儿孙福。”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关於未来权力传承的些许沉重和试探,在这心照不宣的笑声中烟消云散。他们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刘振东笨拙地系好风纪扣,王志刚则将桌面上的文件稍稍归拢。
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打开,两人并肩走了出去。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回荡在装甲兵司令部寂静无人的宽敞走廊里。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幕墙,将他们并肩前行的背影拉得很长。
门外,等待着的副官和警卫人员立刻无声地敬礼,然後默契地汇入他们身後,形成一个小小的、却透着无形威压的队伍,向着楼下专用的车队走去。
远处,世安一中那新建成的、铺着昂贵进口人工草皮的标准足球场,正沐浴在午後的金色阳光下,等待着它命名以来最高规格的一次检阅。而关於未来的话题,则如同那萦绕在办公室内尚未完全散去的雪茄烟霭,暂时被封存了起来,等待着时间去给出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