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老城区的雨巷浸着湿冷的雾气,青石板路被秋雨泡得发亮,两侧斑驳的砖墙爬满青苔,像极了汉东官场藏不住的陈年旧痕。
陆则按陈岩石给的地址找到棚户区深处时,暮色已沉,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雾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这里是月牙湖拆迁案的遗留片区,当年大部分住户被强迁,只剩几户拒不签字的“钉子户”守着破败的院落,被周边拔地而起的“山水佳苑”商品房小区围在中央,像一块被光鲜城市遗忘的疤痕。
陆则根据材料标注,敲响了最里侧一间平房的木门——门轴吱呀作响,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当年拆迁案的核心举报人,前国营机床厂的高级工程师周志良。
“你是……陈老说的那位同志?”周志良的声音带着久病后的沙哑,目光警惕地扫过陆则身后空无一人的巷道,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陈岩石特意交代的竹编茶篓,才侧身让他进屋。
屋里陈设简陋,墙角堆着几箱机床零件图纸,墙上还贴着当年的拆迁公告,红笔圈出的“自愿搬迁”四个字早已褪色,却透着刺眼的讽刺。
周志良给陆则倒了杯温开水,指尖因常年握图纸而布满老茧,还在微微发颤:“陈老说你是来查当年真相的,可这案子都过去五年了,还能查出什么?”
陆则接过水杯,目光落在桌上一本泛黄的账本上:“周工,我知道你当年是机床厂的技术骨干,拆迁时带头反对,也是因为山水集团要占的不仅是居民区,还有机床厂的老厂区吧?”
周志良浑身一震,抬头看向陆则,眼神里满是诧异:“你怎么知道?当年对外只说拆居民区,老厂区的事被压得死死的。”
他叹了口气,从床底拖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我当年偷偷留的东西,本来以为带进棺材也没用了。”
铁盒里装着一叠合同复印件、银行转账回执和几张老照片。
周志良抽出一张盖着山水集团公章的土地转让协议:“你看,这上面写的转让方是机床厂,但我们这些老职工根本没见过职代会决议。
后来我托老领导打听,才知道机床厂被‘盘活’后,股权偷偷转给了山水集团,而山水集团的老板赵鹏举,是赵立春的远房侄子——当年强迁时,他带着人来砸门,口口声声说‘我叔是省委书记,汉东的地,他想给谁就给谁’。”
陆则指尖划过协议上的签名,目光停在“收款账户”一栏——开户行是汉东发展银行,账户名清晰印着“宏远能源开发有限公司”,下方的账号完整但末尾三位被墨水污损。
“这个宏远能源是什么公司?”陆则追问,语气刻意放平缓。
周志良皱着眉回忆:“当年没人知道,后来老厂区后面的矿山被承包了,天天往外排黑水,我们找环保部门要说法,回执上盖的就是这家公司的章。”
周志良说着抽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机床厂老厂区的烟囱,旁边堆着一堆黑色矿渣,“你看这矿渣,跟市面上常见的煤矿渣不一样,听矿区的老乡说,宏远能源是从京城来的公司,老板能量大,连环保检查都能提前打招呼。”
陆则拿起照片,指尖摩挲着矿渣的轮廓,又抽出一张银行转账回执——上面是拆迁补偿款的部分发放记录,付款方正是宏远能源,备注栏写着“代山水集团支付”。
“还有这个。”周志良从账本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我当年在银行办事时,不小心捡到的一张汇款单草稿,上面写着‘宏远能源-高速项目配套款’,收款人还是这个账户。我不懂这些门道,但总觉得不对劲——矿山和高速项目能有什么关系?”
陆则接过纸条,将所有材料按时间顺序整理好:“周工,这些东西你再收好,千万不能让外人发现。”
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加密U盘,“我把这些材料备份一份,后续会找人核实宏远能源的底细,还有这个银行账户的资金流向。”
周志良点点头,眼神里透着一丝绝望后的希冀:“同志,我儿子的腿废了,机床厂几十号老职工的安置款没着落,我就想知道,这些人到底凭什么这么无法无天?”
陆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有答案的。”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在墙面上扫动,伴随着压低的呵斥声:“仔细搜,别让那老头跑了!”
周志良脸色煞白:“是程度的人!他们肯定是跟着你来的!”
陆则立刻起身,将备份好的U盘塞进内衣口袋,又把铁盒放回床底,沉声道:
“你从后门走,往东边废品站跑,那里有我的人接应,报‘陈老的茶’就行。”
说着一脚踢翻墙角的零件箱,金属零件散落一地,“我来拖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