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欲设“三教论衡大会”的旨意,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水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其引发的波澜迅速传遍朝野,更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了天下诸州,尤其是那些佛道名山圣地。
反应最为迅速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长安佛门。玄奘法师接到旨意后,只是平静地吩咐弟子准备行装经卷,仿佛这只是又一次寻常的讲经法会。而法琳等激进派虽对与“亵渎天道”的皇帝同席论道心有芥蒂,但也不敢公然违抗圣旨,更不愿将此扩大影响力的机会拱手让于玄奘一系,纷纷开始精心准备论辩之词,摩拳擦掌,意图在大会上压倒对方,彰显佛门威德。
然而,真正让李渊和朝中重臣们密切关注、心思各异的,却是远在江南西道龙虎山的态度。天师道一脉,自东汉张道陵创教以来,传承有序,底蕴深厚,其“阳平治都功印”更是被袁天罡点名可能克制地宫邪物的关键法器之一。他们的动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龙虎山,天师府。
云雾缭绕的山巅,古松掩映下的府邸显得清幽而神秘。当代天师张子祥(注:历史上此时应为张高,但为叙事方便,选用知名天师名号)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立刻召集门人商议,而是独自一人静坐于祖师殿内,面对着张道陵祖师的神像,久久沉默。
他的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世间迷雾。皇帝的旨意就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但他似乎更在意指尖拈动的一枚古朴铜钱所显示的卦象。
“坎上离下,水火未济……”张子祥低声自语,眉头微蹙,“险在前也,然柔得中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卦象显示前路艰险,未竟全功,但其中又隐含一线生机,关键在于明辨事物,谨慎选择方向。
这时,他的胞弟,性情更为外露急躁的张子衡快步走入殿中:“大哥!朝廷旨意已到,京师如今乱象纷呈,佛门猖獗,陛下又行那离经叛道之人祖祠,此番邀请,恐非良善,怕是场鸿门宴!我等何必去蹚这浑水?不如称病推辞!”
张子祥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弟弟:“子衡,你看事总是过于表象。陛下非庸主,岂会无端兴此大风波?袁天罡昏迷苏醒,镇异司四处活动,长安地气隐有污浊怨念冲霄……这一切,绝非简单的佛道之争或人神之争那般简单。背后必有极大隐忧,甚至……关乎社稷存亡。”
“即便如此,与我天师府何干?”张子衡不解,“我等修真炼气,护佑一方百姓即可,何必卷入朝堂是非?”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张子祥微微摇头,“若社稷倾颓,邪祟横行,龙虎山又能独善其身吗?祖师立教,亦怀济世之心。且此番……或许也是我天师道的一个契机。”
他站起身,走到殿外,俯瞰着云雾下的山川:“佛门有玄奘取经,声势复振。我道门内部却纷争不休,楼观台那些老修行只想着一味维护旧序,茅山宗或许另有所图……陛下此次广发邀请,其意恐怕不止于论衡,更有借机观察、乃至整合诸派之力以应对危局之意。我天师道若一味避世,将来这天下道统,谁主沉浮?”
张子衡闻言,神色稍缓:“那大哥的意思是……去?”
“去,自然要去。”张子祥目光坚定起来,“但要如何去,却需仔细斟酌。陛下所需,恐怕非是空谈玄理,而是……实实在在能助其破局之力。”他想到了袁天罡,想到了那可能存在的、需要“阳平治都功印”才能克制的邪物。
“你立刻持我名帖,亲自去一趟后山禁地,求见‘元’字辈的太上长老,将京师异状和陛下旨意禀明,请示……可否请出‘都功印’仿品一观。”张子祥吩咐道。真正的祖传神器自然不能轻易带离龙虎山,但历代天师制作的、蕴含部分威能的仿品却有几方,足以试探和彰显诚意。
张子衡一惊:“请动仿印?大哥,这……”
“快去!”张子祥语气不容置疑,“此外,回书朝廷,就说张某谨遵圣意,不日便将启程赴京。但在此之前,我会先派你带领几名精干弟子,以游历访友为名,先行入京,探听虚实,尤其是……重点关注镇异司的动向和那位袁监正的状况。”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而谨慎的态度:接受邀请,表明合作意向,甚至准备展示部分实力(仿印),但又不立刻倾巢而出,而是先派先锋试探,留有充分回旋余地。这符合天师道一贯稳重、不轻易下注的风格。
数日后,张子衡带着三名年轻却修为不俗的弟子,轻装简从,离开了龙虎山,北上长安。他们一路行来,但见旱情严重,流民渐增,各地官府虽竭力维持,却难掩一种惶惶不安的气氛。更让张子衡注意的是,越是靠近京畿,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感和隐晦的邪气就越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