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雪耻东征的决心已下,但如此规模的国战,绝非一言可决。正式的廷辩,仍需走一个过场,这既是程序,也是一个平衡各方势力、统一思想的过程。
翌日,大朝会。太极殿内,文武百官济济一堂,气氛比昨日更加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无形的硝烟味。所有人的都知道,今日朝会的核心,唯有一事,东征高句丽!
李渊高踞御座,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臣子们。这里不仅有李靖、尉迟恭等秦王府出身的骁将,有房玄龄、杜如晦等心腹谋臣,更有许多宗室亲王、关陇贵族代表、山东士族领袖、以及李渊晋阳起兵时的老臣宿将。他们代表着大唐帝国不同的利益集团和声音。
“众卿平身。”李渊声音沉稳,“昨日朕已言明东征之志。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征伐之事,关乎国运,需集思广益。今日廷议,便专论东征高句丽之利弊得失。诸卿可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武将队列中,数人同时踏出!
“陛下!”依旧是李靖为首,他声若洪钟,抱拳道:“臣仍持昨日之议!渊盖苏文弑君篡逆,天人共愤!其挑衅天朝,辱及前朝,此战必打!且宜早不宜迟!臣愿立军令状,若陛下予臣精兵十万,三年之内,必克平壤,献俘阙下!”
“臣附议!” “末将愿为先锋!” 侯君集、程咬金、张士贵等将领再次纷纷请战,群情激昂。他们身后,一大批中生代将领也面露兴奋之色,渴望在这样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大战中建功立业。
然而,没等文官开口,一个沉稳的声音却从宗室队列中响起。
“陛下,臣以为,李尚书之言虽壮,然仍需慎之又慎。”
众人看去,发言者乃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他不仅是宗室重臣,更是战功赫赫,曾平定江南半壁,绝非怯战之人。他面色凝重,出列道:“高句丽确乃心腹之患,渊盖苏文更是罪该万死。然,其国险而民附,山城坚固,气候苦寒。前隋倾国之力,三番征讨,皆铩羽而归,非战之罪,实乃天时地利皆不在我。”
他顿了顿,看向李靖,语气诚恳:“药师用兵如神,本王深知。然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军虽强,然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若战事迁延日久,陷入僵局,则国内空虚,恐生内变。吐谷浑、吐蕃等西陲蛮夷,岂会坐视?届时内外交困,悔之晚矣!臣非怯战,实乃为国家千秋计,请陛下三思,当谋定而后动,不可因一时之愤而倾国以赌。”
李孝恭的话,有理有据,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宗室和老成持重者的担忧。他的发言,让一些原本热血上头的将领也稍稍冷静下来。
这时,文官队列中,一位身着紫袍、气质儒雅的老臣缓缓走出,乃是礼部尚书,出身荥阳郑氏的郑仁基。他代表的是山东士族的利益和声音。
“陛下,河间郡王所言,老成谋国,臣深以为然。”郑仁基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士族领袖的份量,“兵凶战危,生灵涂炭。陛下欲雪前耻,扬国威,此乃明君之志。然,可知一旦大战开启,河南、河北、山东诸道,皆需供应粮草民夫,此乃赋税重地,亦是吾等乡梓所在。连年征战,百姓负担已重,若再加征发,恐伤陛下仁德,动摇国本啊。”
他话语委婉,实则点出了山东士族对战争可能损害其地方利益的担忧。战争意味着加税、征夫,这会直接影响他们的庄园经济和地方影响力。
紧接着,又一位老者出列,乃是侍中陈叔达,他是前隋旧臣,也是南方士族的代表之一。“郑尚书之忧,亦是老臣之忧。陛下,江南甫定未久,民生凋敝,亦需休养。且大军东征,粮秣转运,多赖漕运,千里奔波,损耗巨大。臣恐……恐未伤敌,先已自损啊。”
他们的发言,立刻引起了部分文官的共鸣。朝堂之上,不再是简单的文武之争,而是不同利益集团、不同地域代表开始表达各自的顾虑。
眼看廷议风向似乎要转向谨慎和拖延,一个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诸位所言,看似有理,实则迂腐!”
众人看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面容粗豪、却穿着文官袍服的老者迈步出列,正是刘政会!他是李渊太原起兵时的元谋功臣,资历极老,性格刚直,虽为文官,却颇有豪侠之气。
“河间郡王怕僵持,郑尚书怕伤财,陈侍中怕损耗!你们怕这怕那,怎么就不怕国格受损,不怕四夷耻笑?”刘政会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指着李孝恭等人,“高句丽弑君贼子就在眼前叫嚣,我等却在这里算计钱粮损耗,计较地方得失?岂不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乃维护天朝尊严之战,岂是生意买卖,可斤斤计较?”
他转向李渊,激动道:“陛下!老臣随您从晋阳起兵,深知当年之艰!如今大唐如日中天,陛下更是身负龙魂,天命所归!岂能因些许困难便畏首畏尾?前隋之败,非败于高句丽,乃败于杨广暴虐,失尽民心!今陛下圣明,百姓归心,将士用命,此正是一鼓作气,永绝后患之时!老臣虽年迈,愿捐尽家资以充军饷!请陛下果断发兵!”
刘政会这番掷地有声、充满血性的话,顿时又激起了武将们的共鸣,也让一些中立者为之动容。
“刘公所言极是!” “正是此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