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都督府邸。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塞外的沙粒,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魅在低语。厅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其中的沉重与躁动。
庐江王李瑗,一身戎装,却未戴头盔,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焦灼地在铺着巨大幽州地图的木案前来回走动。他的手指不时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隘口,又猛地抬起,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着。这位宗室亲王,年近五旬,身材高大,但常年镇守边陲的风霜和酒色早已侵蚀了他的锐气,只留下眼袋浮肿、眼神时而精明时而惶惑的模样。此刻,他脸上交织着贪婪、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疯了……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本王乃大唐宗室,陛下亲封的幽州都督……怎能……怎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王爷!”一个声音猛地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王君廓。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脸颊,更添几分悍戾之气。他是李瑗的副手,右领军将军,也是幽州军中真正的实权派,骁勇善战,却也野心勃勃。
“王爷!事已至此,岂容反悔?”王君廓踏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力,“长安那位,早已不是当年的陛下了!自玄武门之后,他性情大变,猜忌宗室,宠信妖人,行此等骇人听闻的‘新政’,弄得天下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他今日可赐死建成、元吉,明日就能寻个由头,将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宗室旧将连根拔起!王爷莫非以为,你这幽州都督的位子,能坐得安稳?”
李瑗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更加苍白。王君廓的话,句句如同毒刺,扎在他内心最恐惧的地方。玄武门之变的血腥,始终是悬在所有宗室头顶的利剑。尤其是最近朝廷风气突变,又是“龙魂”,又是“符文”,又是严查“邪祟”,更让他这种远离权力中心、却又手握重兵的宗室感到无比不安。
“可是……陛下他……龙魂加持,威势无双,突厥、吐蕃皆败于其手……”李瑗的声音带着颤抖,试图寻找一丝理智。
“那是以前!”王君廓厉声道,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王爷可知,陛下倒行逆施,早已触怒上天!天庭震怒,欲降罚于人间!我等此时起兵,非是叛逆,乃是顺天应人,拨乱反正!”
“天庭?”李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厅堂阴影处传来:“王将军所言,句句属实。”
随着话音,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干瘦的老者缓缓走出。他面容枯槁,眼神却幽深如同古井,手中拄着一根奇特的骨杖,杖顶镶嵌着一颗幽暗的宝石,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此人自称“乌桑先生”,数日前突然出现在都督府,展示了些许“神异”手段,并带来了所谓的“天庭谕旨”和“诚意”。
“庐江王殿下,”乌桑先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李渊窃取龙魂,妄自称尊,已使天道失衡。天庭众神岂能容他?如今陛下(玉帝)已颁下法旨,凡助天伐罪者,皆可得享长生道果,福泽子孙。殿下乃宗室懿亲,若肯挺身而出,重振李唐正统(在他看来,李渊已是篡逆),事成之后,岂止幽州?便是那至尊之位……”
他话语停顿,留下无尽的诱惑空间。同时,他手中的骨杖微微一顿,那颗幽暗宝石散发出一圈肉眼难以察觉的波纹。
李瑗浑身一颤,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迷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身披龙袍、端坐太极殿的幻象,以及那虚无缥缈的“长生道果”。乌桑先生那微弱却持续的精神蛊惑,结合王君廓的威逼利诱和李瑗自身巨大的野心与恐惧,彻底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长生……至尊……”李瑗呼吸急促,眼睛开始发红,最后一丝犹豫被贪婪吞噬。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烛火摇曳:“好!干了!为了李唐江山,为了天下苍生,本王……清君侧,靖国难!”
王君廓眼中闪过一抹得计的精光,与乌桑先生隐晦地对视一眼,同时躬身:“臣等,誓死追随王爷!”
几乎在同一时间,长安,卢国公府。
程处亮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坐立难安。怀中那块冰冷的碎片如同烙铁般烫着他的胸口,也灼烧着他的理智。翊圣真君的话语和那丝“天道法则”的甜头,让他心痒难耐,但理性又告诉他这是在玩火自焚。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这是他与人约定的暗号。
他心中一跳,悄悄开窗,一个黑影敏捷地滑入,正是他的一名心腹家将,也是此前一同参与“狩猎”幸存者之一,名叫程平。
“二郎,”程平脸色紧张,压低声音道,“幽州有消息传来了!庐江王……反了!打出了‘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檄文已经传开了,说陛下……说陛下受妖人蛊惑,窃国篡逆,倒行逆施……”
程处亮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这么快?!他……他怎么敢?!”
“檄文中还……”程平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还提到了……说陛下断绝天人沟通,惹怒上天……暗示……暗示有天庭正神支持……”
“天庭”二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程处亮心中那扇被诱惑和恐惧把守的大门。原来不止他一人得到了“许诺”!庐江王也反了!而且看起来声势不小!
这一刻,孤军奋战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吾道不孤”的疯狂侥幸心理,以及一种被“天命”选中的狂热。既然有人开了头,还是宗室亲王,那他的“投资”,岂不是更能一本万利?
“好!好!好!”程处亮连说三个好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只剩下疯狂的决断,“程平,我们的机会来了!你立刻想办法,将我们之前探听到的,关于百骑司在城东永兴坊的几处暗哨布置,还有……还有龙武卫近期一部分换防的规律……想办法透露给……给可能和幽州有联系的人知道!”
程平吓了一跳:“二郎!这……这可是通敌大罪!要灭族的!”
“闭嘴!”程处亮低吼,眼神狰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只是我们向‘天庭’展示的诚意!快去!做得干净点!只要幽州兵事顺利,将来你我都是天庭正神,享无尽寿元,怕什么人间律法?!”
程平看着近乎癫狂的二郎,不敢再多言,只能咬牙领命,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程处亮喘着粗气,掏出怀中那块碎片,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能从这冰冷的触感中汲取力量和勇气,低声自语:“父亲……莫要怪我……待我成仙那日,必接引我程家满门,共享长生……”
翌日,太极殿,常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