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的铁律如同冰冷的朔风,席卷了整个大唐。初时的震荡与不安过后,帝国这架庞大的机器,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略显生涩却又充满力量的姿态,在新的规则下加速运转。
镇异司的招牌在刑部门口挂起,袁天罡与李淳风忙得脚不沾地,一面从百骑司和军中抽调好手,一面审核各地上报的“异人”名录,忙而不乱,初步将潜在的混乱因子纳入监管框架。工部、格物院、医学院则因“专利法”的刺激,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各种奇思妙想和实用改进层出不穷,虽然十之八九最终被证明不可行或性价比太低,但那剩下的十之一二,却实实在在提升着帝国的底蕴。
而在这股务实革新的洪流之中,另一股更加活跃、更加喧嚣的力量,也在李渊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开始迸发——那便是思想与学说的碰撞。
这一日,并非大朝会,但弘文馆最大的“论道堂”内,却人头攒动,气氛之热烈,甚至远超太极殿。今日这里举行的,并非经义讲解,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格物辩论会”。
辩论的双方,一方是弘文馆数理科的博士,以那位天赋异禀的李算师为首,他们坚持认为万物之理皆可数算推演,主张以严密的逻辑和数学模型来解释和改造世界。另一方,则是以阎立德大匠为首的工部实干派,他们嘲笑数理派纸上谈兵,认为“巧匠之心,远超算珠之限”,真正的进步来源于无数次实践中的试错和灵光一现。
双方就“新型水车齿轮的最佳传动比”这一具体问题,引经据典(一方引数学典籍,一方引《考工记》等),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台下坐着的,不仅有弘文馆各科学员,更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工部官吏、民间匠人,甚至还有几位被特许前来旁听的国子监博士,他们看着这毫无“圣人气象”的激烈争吵,脸上写满了鄙夷与不适,却又忍不住被那紧扣实际的问题所吸引。
李渊,竟也微服坐在角落,饶有兴致地听着双方的辩论,嘴角偶尔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打破以往儒学独尊、清谈空议的风气,让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方法,为了同一个现实目标而碰撞、交融。
类似的场景,并非个例。
在医学院,孙思邈主持的“病理研讨会”上,传统的“风寒暑湿”理论,开始与新引入的、基于解剖观察(在极其严格的限制下进行)和大量病例统计的“实证医学”发生碰撞。老成的太医们斥责解剖亵渎躯体、统计之法毫无灵性,而年轻的医学院学员则拿着实实在在的数据,质疑某些传统方剂的疗效。
在军策科,来自军中的悍卒宿将,与熟读兵书战策的年轻参谋,就如何应对拥有超凡力量的敌军,吵得不可开交。老将们相信经验和勇气,认为结硬寨、打呆仗,以血气对抗妖法;而参谋们则试图将新出现的气血阵法、简易符箓融入到战术推演中,设计出天马行空却又看似可行的新战法。
甚至是在皇城之外的酒肆茶馆,以往只谈风月诗赋的文人墨客,如今也开始争辩“格物致知”与“修身齐家”孰轻孰重,探讨“气血龙气”之道是否也算一种“新儒学”。
一股百家争鸣的思潮,正在李渊的默许甚至鼓励下,于大唐的土地上悄然复苏。虽然稚嫩,虽然混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一日午后,李渊正在批阅奏章,内侍来报,言弘文馆军策科几位学员,在博士带领下,研制出一种结合了简易气血符箓的“爆裂箭”,于城外试验场试射,效果惊人,恳请陛下亲临观摩。
李渊顿时来了兴趣,搁下朱笔,起身便欲前往。
恰在此时,房玄龄与杜如晦联袂求见,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陛下,”房玄龄先行礼,语气带着担忧,“近日长安议论纷纷,百家之说喧嚣其上,固然开阔思路,然……臣恐长此以往,人心惑乱,是非难辨,尤其是其中一些言论,已然触及纲常伦理,于朝廷稳定不利啊。”
杜如晦补充道:“尤其是那‘实证医学’竟欲解剖人体,此乃骇人听闻,有违人伦!还有那将军国大事置于沙盘推演,如同儿戏,若传扬出去,恐损朝廷威严。臣请陛下,是否稍加引导,定于一尊,以免生出乱子?”
李渊看着两位肱骨老臣,知道他们是出于维护稳定的好心。他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玄龄,克明,你二人可知,为何以往天庭能高高在上,视人间如蝼蚁?”
房杜二人一怔,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问此。
“并非仅仅因为他们力量强大,”李渊自问自答,目光锐利,“更因为他们垄断了‘知识’和‘解释权’。他们规定何为天道,何为正统,何为真理。人间稍有异议,便视为异端,加以铲除。如此,方能万年不变,稳坐钓鱼台。”
他走到殿门口,指着远处弘文馆的方向:“而如今,朕就是要打破这种垄断!让知识从庙堂走向田野,让真理在辩论中越辩越明!解剖人体,或许有违部分人伦,但若能因此弄清病理,救活万千性命,孰轻孰重?沙盘推演看似儿戏,但若能少流血,打胜仗,保住朕将士的性命,颜面又值几何?”
“朕要的不是万马齐喑的稳定,朕要的是百花齐放、百舸争流的活力!”李渊的声音铿锵有力,“哪怕其中会生出些杂草,甚至毒草,但唯有如此,才能在这仙凡隔绝的绝境中,闯出一条真正的生路!”
房杜二人被陛下这番言论深深震撼,他们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气魄与格局。
“当然,”李渊话锋一转,“争鸣并非毫无边界。朕立的规矩,便是边界!凡有益于国计民生,有利于强兵富国者,皆可畅所欲言,大胆尝试。但若有借学术之名,行煽动之实,破坏稳定,勾结外敌者……”
他眼中寒光一闪:“镇异司的刀,正等着他们。”
正说话间,袁天罡也匆匆求见,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忧虑交织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