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焉耆城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所谓的“静默月”戒律让这座城池早早地陷入了沉睡，唯有呼啸的夜风刮过粗犷的卵石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乌云遮蔽了星月，整个天地仿佛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黑锅之下，唯有城中那座被改造成“暗瞳神殿”的寺庙方向，隐约透出些许摇曳的、不祥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地狱窥视人间的眼眸。
唐军营地内，一片肃杀。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将士们压抑的呼吸声和铠甲兵刃与衣袂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苏定方和裴行俭并肩而立，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望向那座死寂的城池。他们的计划已然部署下去，此刻，便是等待城中信号响起的那一刻。
“守约，紧张吗？”苏定方低声问道，他的手一直按在横刀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裴行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怀中铜镜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微弱温热，摇了摇头，眼神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非是紧张，是……愤怒。想到那些被掳走的无辜百姓，可能正在遭受的苦难，便觉胸中块垒难消。”
苏定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儿跟紧我。我们的目标是探查和救人，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与敌纠缠。地下的情况，谁也无法预料。”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尖锐无比、明显是被人拼命吹响的牛角号声，猛地划破了焉耆城死寂的夜空！声音来自城东方向，充满了惊惶和混乱！
紧接着，仿佛是约好了一般，城西、城南、城北数个方向，几乎同时响起了巨大的锣声、鼓声、以及无数人惊恐的呐喊和哭叫声！
“走水啦！粮仓着火啦！”
“唐军！唐军杀进来啦！”
“快跑啊！祭坛塌了！恶魔出来了！”
“救命啊！”
混乱的声浪如同积攒已久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静默”的堤坝，整个焉耆城仿佛一口被投入烧红烙铁的油锅，彻底炸开了锅！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人影幢幢，哭喊声、呵斥声、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云霄！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城中间隙对秘教统治不满和恐惧的百姓，在绝望中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将混乱瞬间推向高潮！
“动手！”苏定方眼中精光爆射，低喝一声！
早已准备就绪的王校尉，立刻率领二十名身着混杂服饰、手持缴获的西突厥制式弓弩和弯刀的精锐老兵，如同鬼魅般扑向城西那个隐蔽的通道入口！
与此同时，苏定方和裴行俭带着另外十名身手最好的亲兵，在那名焉耆老人的指引下，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城中巨大混乱的噪音掩盖，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城南一处荒废的贵族大院外。老人指着院墙一角一个被杂草和破木板半掩着的、通往地窖的狭窄通风口：“这里……这里原本是葛逻禄老爷家的酒窖，后来被那些黑袍人强占了……我上次偷看到有黑袍人从这里进去过……”
“你留在外面接应！”苏定方对老人说了一句，随即毫不犹豫，用刀撬开腐朽的木板，第一个侧身钻了进去。裴行俭和亲兵们紧随其后。
地窖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但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人工开凿的、向下的石阶。越往下走，空气越发浑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奇异腥香气味也越来越浓烈，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新鲜的血腥味！
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开始出现那些扭曲的、抽象的眼睛和星辰图案的刻痕，在一些拐角处，甚至还悬挂着某种用黑曜石和鸟类头骨制成的风铃，微风拂过，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碰撞声。
“跟紧，注意脚下和头顶！”苏定方压低声音提醒，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裴行俭手中的铜镜此刻变得滚烫，白光在镜面下剧烈流转，几乎要压制不住。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幸好有裴行俭凭借铜镜对邪气的感应强弱作为指引，他们才没有迷失方向。沿途他们看到了不少废弃的牢笼，里面散落着破碎的衣物和森森白骨，令人触目惊心。
越往深处，那血腥味和邪异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开始隐约能听到一种低沉而富有节奏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吟诵的古怪祷文，声音扭曲怪异，直接钻进人的脑海，试图扰乱心神。幸好众人早有准备，服用了裴行俭改良后的药丸，又心存警惕，才勉强抵抗住这股精神侵蚀。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入口，入口处被粗糙地修葺过，站着两名身穿黑袍、面无表情的守卫。
苏定方打了个手势，两名亲兵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摸上前，用匕首迅速而精准地解决了守卫，轻轻将尸体拖入阴影中。
众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向内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苏定方这样见惯了尸山血海的悍将，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石窟巨大无比，仿佛将整个山腹都掏空了。洞顶悬挂着无数惨白的、似乎用人皮蒙制的灯笼，散发出幽冷的光芒，照亮了下方的地狱图景。
石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石头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上刻满了深不见底的沟槽，此刻，那些沟槽中正缓缓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血液的来源，是祭坛周围堆积如山的、各种牲畜乃至……人类的尸体！许多尸体早已干瘪，而一些显然是新献祭的，还在微微抽搐！
祭坛周围，跪伏着上百名身穿灰色或黑色长袍的秘教徒，他们如同癫狂般，随着祭坛上一个身穿紫袍、头戴狰狞鸟首骨冠的祭司的动作，疯狂地叩拜、吟唱着那扭曲的祷文。
而祭坛的正中央，并非什么神像，而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由纯粹阴影和痛苦哀嚎的灵魂碎片构成的黑色漩涡！漩涡中心，一颗巨大无比的、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睛虚影正在缓缓睁开，散发出贪婪、冰冷、毁灭一切的恐怖意志！
那股庞大的邪恶魔力，正是从这漩涡和眼睛中散发出来的！它似乎在汲取着祭坛上的血液和那些教徒狂热的信仰力，变得越发凝实！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祭坛一侧的石壁上，还悬挂着数十个铁笼，里面关押着许多面色惊恐、奄奄一息的百姓，其中就有不少妇孺！他们显然就是下一批等待献祭的“祭品”！
“这群畜生！”苏定方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
裴行俭也是脸色苍白如纸，死死握住滚烫的铜镜，身体因愤怒和对抗那恐怖邪力而微微颤抖：“他们在……他们在试图召唤某个邪神的分身或者投影！必须阻止他们！否则一旦让那眼睛完全睁开，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城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显然是王校尉他们得手了，很可能用火油罐炸毁了那边的入口！
巨大的爆炸声和震动显然也传到了地下祭坛，吟诵的祷文为之一滞，那名紫袍主祭猛地抬起头，看向爆炸传来的方向，鸟首骨冠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怒：“怎么回事？！西入口出事了？！”
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