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魂深处那突如其来、几乎撕裂灵魂的悸动与那恐怖骇人的能量海幻景,虽已如同潮水般退去,却在李渊的心湖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剧烈震荡与深刻的裂隙。那种被无数冰冷、贪婪、非人目光死死锁定的感觉,那种自身引以为傲的力量失控暴走、反客为主、险些将他吞噬的极致恐怖,让他第一次如此真切而残酷地意识到,他所依仗的、代表大唐帝国命脉的龙魂之力,其本质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而诱人。它既是护国的神器,也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诱饵,吸引着黑暗中所有未知的掠食者。
次日清晨,尽管身体依旧残留着一种难以驱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虚脱感,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烧,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酸软,但李渊依旧以钢铁般的意志强打精神,如同往常一样准时临朝听政,处理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政务。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锐利如鹰,下达的关于北疆调度、粮草转运、使者接待的指令依旧清晰果断,掷地有声。
丹墀下的文武百官,无人能从这位帝王那威严依旧、掌控一切的外表下,窥见昨夜发生在两仪殿深处那惊心动魄、近乎颠覆认知的一幕。唯有侍立一旁、侍奉已久、心思细腻如发的内侍总管张阿难,或许能隐约察觉到,陛下今日的气息似乎比往常更加内敛深沉,仿佛一座压抑着汹涌地火的冰山,偶尔在批阅奏章的短暂间隙,陛下的眼神会骤然失去焦点片刻,飘向虚空,仿佛他的部分意识正在感知着什么遥远、晦涩而不可知的维度。
例行朝会终于结束,冗长的礼仪流程完毕。李渊并未立刻召见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继续商议北疆细节或是召见工部询问神机坊进度,而是罕见地屏退了所有随从,只言需要静思,独自一人,沿着盘旋的汉白玉阶梯,一步步登上了位于两仪殿后方、高达数十丈的凌烟阁。
此处乃是整个皇宫建筑群的最高点,平日主要用于贮藏功臣画像与重要典籍,此刻却空无一人。他需要这绝对的开阔空间,需要挣脱那令人压抑的宫殿穹顶和朱红高墙的束缚,更需要在这离天更近、离尘世稍远的地方,尝试着去验证、去解读、去理解昨夜那场“魂悸”所揭示的、令人不安的真相。
他负手立于汉白玉栏杆之前,任由高处凛冽的风猛烈吹动他玄黑底绣金龙的袍袖,猎猎作响。双目微微闭合,不再试图主动去驱动、去掌控,而是努力进入一种更加柔和、更加被动、更加“倾听”的状态。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灵觉,不再强求控制那团变得愈发“活跃”甚至有些“敏感躁动”的龙魂之力,而是如同安抚一头受惊的猛兽,尝试与它进行细微的沟通,同时将这一缕灵觉缓缓地、试探性地向外延伸,如同投入湖面的蛛丝,去触碰那冥冥之中、玄之又玄、构成世界运行规则的“天道”或者说“气运之海”。
初时,一切似乎尚在掌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团金色龙气在缓慢而有力地自行流转,温暖而磅礴,与脚下这座宏伟帝都的万家灯火、与这片辽阔帝国疆域的山川河流产生着微妙而持续的共鸣。这是一种宏大、稳固、令人心安的力量感,是他帝王权威的根基。
然而,当他尝试将灵觉更深地、更投入地探入那冥冥之中、构成万物命运轨迹的“天道”或“气运之海”时,情况陡然发生剧变!
不再是昨夜那纯粹由狂暴龙气构成的暗金色能量海与那些冰冷贪婪的星辰,取而代之映入他感知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极度混乱的……混沌与浓雾!
原本,在他以往极其有限且模糊的感知中(大多是基于龙气共鸣的直觉),帝国的气运虽偶有波澜起伏,但大体有一条相对清晰、可以被有能之士(如袁天罡、李淳风)观测和预判的“河道”或“主脉”在历史的时空中向前流淌。袁李等人的推演测算,也正是基于对这种“河道”走向的长期观察、记录与复杂的计算。
但此刻,他“看”到的,却是一片彻底失控、汹涌咆哮、浑浊不堪的怒海!无数的支流毫无征兆地凭空产生,奔涌一段后又骤然断流、干涸,仿佛被无形巨口吞噬;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随处可见,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能量与既定的轨迹;前一刻还看似平稳开阔的水域,下一刻便可能毫无征兆地掀起颠覆一切、吞噬一切的恐怖巨浪!根本无“道”可循,无“势”可依!所有的规律、所有的常理、所有以往的经验,似乎都在这片前所未有的混沌之海中彻底失效了。
更令他心悸的是,在这片混乱的能量迷雾最深处,他再次极其隐约地感受到了那些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注视”,它们似乎就隐藏在这片混沌的帷幕之后,若隐若现,如同无数头潜伏在暴风雨海域深处的可怕海怪,等待着航船迷失方向,然后伺机扑出,择人而噬!
一种强烈的晕眩感和恶心感猛地袭来,灵魂仿佛要被这片混沌撕扯吸入!李渊闷哼一声,猛地收回灵觉,强行切断了与那恐怖景象的连接。他睁开眼睛,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玉石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不得不依靠着栏杆才能稳住微微摇晃的身形。
“天机……混沌……竟至于斯……”他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胸腔内心脏狂跳不止。这绝非简单的变数增多,这是整个天道运行的规则层面,出现了巨大的、根本性的扰动!仿佛有一只或者数只无形的巨手,怀着某种目的,粗暴地搅动了命运的纺线,蒙蔽了星空的指引,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不可预测,不可推算!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体内龙魂的异常悸动,本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干扰源?还是因为北方草原的剧变牵扯太大,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气运格局?亦或是……那些隐藏的“星辰”背后的存在,已经开始真正地、大规模地出手干扰和蒙蔽天机了?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立刻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且迫在眉睫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袁天罡和李淳风赖以成名的推演测算之术,还能保持几分准确?他们此前为北疆之事、为朝堂各项决策所做的预言和建议,其基础是否已经崩塌?是否已经建立在一片随时可能塌陷的流沙之上?
“传袁天罡,李淳风。即刻来见朕!于凌烟阁!”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和沙哑,对阁下方守卫的侍从下达了命令。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袁天罡与李淳风二人便脚步匆匆地赶至凌烟阁下,又快步登楼。当他们登上这高处,看到皇帝那异常苍白疲惫、却又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某种火焰的脸色时,心中都是同时一沉,生出极大的不安。尤其是袁天罡,他精通相面望气之术,一眼便看出陛下并非寻常的身体劳累或染疾,而是神魂层面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消耗与冲击,且周身那原本恢弘堂皇的帝王气运场,此刻变得极其不稳定,波纹激荡,仿佛刚刚与某种宏大、混乱、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进行了近距离的接触与对抗。
“臣等参见陛下。”二人躬身行礼,语气都比平日更加凝重。
“免礼。”李渊直接开门见山,目光如两道实质的电光,死死锁定了他们,“袁卿,李卿,近日你们观星测象,推演天机,可有何异常之感?朕要听实话。”
袁天罡与李淳风迅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困惑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李淳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臣与师兄正欲寻机禀报。自三日前,天象便开始显现极大异常。臣等夜观星野,便觉群星之光晦暗不明,轨迹紊乱无序,尤其是帝星紫微周边,辅弼之星光晕模糊不清,时有血色芒刺隐现,而北方天域更是煞气冲霄,狼星、贼星光芒大盛且摇动不定,难以测度其指向。
我等尝试以《易》数、六壬、太乙等诸多术数推演北疆之事,所得卦象却矛盾重重,吉凶交织,前一刻演算还显示‘虎变’大吉之兆,下一刻再起一卦,却又变成‘龙战于野’的大凶之险,毫无逻辑规律可言。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一种力量,强行蒙蔽甚至扭曲了天机,彻底扰乱了命运的轨迹,使得一切推演都失去了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