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力量。”李渊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君王无力,则威权不振,政令不出宫门,朝纲混乱;军队无力,则外寇入侵,铁蹄踏破山河,国破家亡;而最可怕者……”他顿了一下,目光倏地收回,锐利地钉在李世民脸上,“是这天地之间,出现了凡人无法理解、无法抗衡之伟力或邪力!则纲常伦理顷刻崩坏,世间秩序荡然无存,煌煌文明,亿兆生灵,可能一夜之间便化为魑魅魍魉横行之地狱!近日黑云堡之事,便是明证!”
李世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猛地剧烈狂跳起来!父皇竟然如此直接地提到了黑云堡!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维持着面部肌肉的稳定,顺着话头道:“父皇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已将那伙施行邪术的凶徒剿灭,足以震慑天下宵小之辈。”
“剿灭?”李渊忽然轻笑一声,笑声低沉,在空旷的偏殿中回荡,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嘲讽,“世民,你终究还是被困在弘义宫的四方天里,以为这仍是寻常的剿匪平乱吗?你可知黑云堡那邪道,是何等模样?寻常军中劲弩难以穿透其皮肉,百炼钢刀劈砍上去如中败革!挥手之间便能唤来蚀骨黑风,触之则盾毁甲销!口吐毒雾,能顷刻间将壮健军士化为枯槁干尸!朕派去的幽影卫,五人联手,动用工部特制之器械,也不过堪堪伤其皮毛,自身一重伤四轻伤,若非侥幸,早已全军覆没,成为那邪道祭坛上的又一批冤魂!”
每一个字都如同九天惊雷,接连不断地狠狠砸在李世民的心上!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近乎骇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知道黑云堡之事绝不简单,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完全超乎他想象极限的恐怖!幽影卫他是知道的,那是父皇新立的秘密力量,选拔极其严苛,训练神秘,据说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悍卒,竟然在那所谓的“邪道”面前如此不堪一击?那……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李渊将儿子脸上那真实的、无法作伪的震惊与骇然尽收眼底,心中冷然,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山雨欲来般的压迫感:“这,便是朕所说的‘力量’。一种……完全不属于凡俗战场,超越了刀枪剑戟、兵书谋略的力量。它已经出现了,世民。就在朕的大唐境内,就在距离长安不过三百里的地方!而朕,必须确保大唐,拥有足以应对、乃至最终掌控这种力量的能力!否则,今日是黑云堡,明日就可能是我大唐的任何一座城池,任何一片乡野!”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李世民,目光如实质般沉重地压在他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的迂回与掩饰:“所以,朕设立了神机坊,汇聚天下巧匠,穷究工巧之术,欲铸能破邪祟、斩妖氛之神兵利甲!所以,朕让袁天罡、李淳风提炼道藏佛经,欲创能固守魂魄、壮大精神、抵御邪气侵蚀之根本法门!所以,朕扩编幽影卫,要以最严苛、最残酷的方式,锻造出一支能直面这等恐怖、并在战斗中活下去的铁血之师!朕做的这一切,你如今可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世民感到喉咙如同被火钳烙过,干涩发紧,父皇的话语如同狂暴的飓风,将他原有的认知世界彻底摧毁、重塑。他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无比:“为……为了江山永固,社稷长安,父皇……雄才大略,儿臣……钦佩。”
“是为了生存!”李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沉睡的巨龙发出咆哮,震得殿内帘幕微动,香炉中的烟柱都为之一乱,“为了在这即将剧变、危机四伏的新时代里,让大唐国祚延续,让这亿兆黎民百姓,能活下去!而不是像黑云堡那三百余口无辜百姓一样,不明不白地化为枯骨,成为邪魔成长的资粮!”
他一步踏前,强大的帝王气势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龙魂本源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般轰然压向李世民:“世民!你告诉朕,在面对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威胁时,你昔日的天策府,你苦心笼络的那些门客谋士,甚至你引以为傲、纵横天下的玄甲铁骑,能做什么?嗯?!可能挡那蚀骨黑风?可能近那邪道之身?可能在那等邪恶祭坛前,保住身后百姓周全?!”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的案几才勉强站稳。父皇的话,像无数把最锋利的、淬着冰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剖开了他所有的依仗和幻想,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关于权力斗争的骄傲撕得粉碎。在那种超越凡俗理解、近乎神话传说般的力量面前,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文韬武略、势力党羽,似乎都变成了孩童可笑的沙堡,浪涛一来,顷刻覆灭!
“儿臣……儿臣不知……竟……竟至于此……”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本能反应。
“你不知道就对了!”李渊逼得更近,目光灼灼,仿佛要烙进他的灵魂深处,“因为这已经不是你们兄弟争权夺利、玩弄朝堂权术的那个棋盘了!这是关乎国运、关乎种族存亡的战争!是一场我们几乎一无所知的战争!你明白吗?!”
“朕将你禁于弘义宫,让你静思己过,你思的是什么?是还在琢磨着如何东山再起?是盘算着还有哪些旧部可以暗中联络?还是在心底怨恨朕偏心,夺了本可能属于你的江山?”李渊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鞭子,一下下狠狠地抽打在李世民的心上,将他所有隐藏的心思都血淋淋地揭露出来,“朕告诉你,朕给你的《氏族志》,让你看的是人心向背,世情冷暖,更是让你看清,在真正的、绝对的、超越凡俗的力量面前,世家、门阀、甚至皇权本身,都可能脆弱得如同琉璃,一击即碎!”
李世民彻底被这疾风暴雨般的、蕴含着恐怖信息量的诘问击垮了心防,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父皇的目光仿佛拥有洞穿一切的力量,将他内心深处那点不甘、怨恨和潜藏的算计照得无所遁形,赤裸裸地暴露在这偏殿的光影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李渊看着他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周身那逼人的气势稍稍收敛,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世民,你是朕的儿子,也曾是朕最出色的儿子之一。你的能力,你的胆魄,朕从未怀疑。但你的眼界和心思,却被权力二字蒙蔽了太久,困在了这方寸之间的皇城。”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窗外那被竹帘分割的阳光,声音变得悠远而意味深长:“朕不需要你现在就完全明白这一切。朕只需要你记住今天朕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安安心心在你的弘义宫里,读你的书,练你的武。或许有一天,当大唐真正需要汇聚每一种力量、每一个人,来共同面对那未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时,朕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不同于你以往所求的、或许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广阔的机会。”
“但是现在,”李渊猛地回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森寒冷厉,“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朕彻底收起来!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的眼睛,也在看着。你若再敢试探,再敢有丝毫异动,阻碍朕应对这场真正关乎生死存亡的大劫……休怪朕,不顾念父子之情!”
最后一句,如同数九寒天最冰冷的钢针,瞬间刺透了李世民所有的侥幸、幻想与坚持。他浑身剧烈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击打中,深深地低下头去,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掩住眼中剧烈翻腾的惊骇、恐惧、绝望,以及一丝被这巨大冲击强行催生出来的、更加深沉难辨的东西。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深刻反省,静思己过!”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至极,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彻底的、近乎崩溃的臣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
“去吧。”李渊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耐心,也完成了此次敲打的最终目的,不再看他。
李世民躬身,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维持着仪态,一步步退出偏殿。当他重新踏上宫道,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温暖地洒满全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彻骨的寒冷。父皇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又如同恶魔低语,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回荡、撞击,彻底重塑着他对这个世界、对权力、对未来的认知,也将他彻底推入了更深沉的绝望深渊。
然而,在那一片冰冷的绝望尽头,似乎又有一点微弱的、诡异的火苗,被父皇最后那句关于“另一种机会”的话,强行点燃了。那火苗摇曳不定,却顽强地存在着,照亮了前路一片完全未知、吉凶难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