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将终南山庞大的山体轮廓彻底模糊,融成一片巨大而狰狞的、压迫感十足的剪影。山林死寂,往常喧嚣的夏虫仿佛也被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压抑氛围扼住了咽喉,不敢发出丝毫鸣叫。唯有山风穿过幽深峡谷时,摩擦着嶙峋的石壁和枯硬的树枝,发出如同冤魂低泣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在苍龙岭西侧,那条人迹罕至、被当地人称为“云雾峡”的幽深裂谷入口处,黑暗仿佛拥有了粘稠的实质,浓烈得化不开。数名身着与山石苔藓色彩完美融合的夜行伪装的黑影,如同早已失去生命的石雕般,纹丝不动地潜伏在嶙峋的巨石阴影之后、茂密却已开始枯黄的灌木丛中。他们是李靖从百骑司和玄甲军旧部中精心挑选出的真正精锐,个个修为接近先天门槛,灵觉敏锐,更有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后对危险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他们已经在此地,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凭借顽强的意志和深厚的修为,完美潜伏了两天两夜,全身心都投入到对峡谷深处的监控之中。
突然!
峡谷最深处,那原本只有风声呜咽的绝对死寂之中,极其突兀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某块松动的碎石被小心碰落滚动的“咔哒”声。
这声音虽小,但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对于这些全神贯注的精锐而言,不啻于惊雷!
所有潜伏者的肌肉在百分之一刹那内瞬间绷紧至极限!呼吸彻底停止,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源头!
紧接着,就在那声音传来的大致方位,一点微弱得几乎如同幻觉的、幽蓝色的光芒,在峡谷最浓重的黑暗背景下一闪而逝,仿佛地狱睁开了一只鬼眼,旋即又被无边的墨色贪婪地吞没。那光芒短暂、诡异,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冰冷。若非他们早已得到陛下严令、眼睛一眨不眨如同鹰隼般盯死了那个方向,且自身灵觉远超常人,绝对会将其误认为是光影错觉而错过。
来了!果然有动静!
领头的百骑司小队长瞳孔缩成针尖,心中狂吼,但身体却稳如磐石。没有任何犹豫,他隐藏在石后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做出了一个极其坚决的手势!
咻!
一枚特制的、几乎完全无声的响箭,带着一声尖锐却极其短促、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掐断的破空声,射向被浓密树冠遮挡的夜空,在不算太高的位置便悄然炸开,散出一小团幽幽的、难以察觉的绿色磷火,如同鬼火般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没有留下任何烟迹。
几乎在同一瞬间,侧翼另一名队员迅速掏出一个哑光的黑色细长竹筒,对着长安城的大致方向,猛地一拉引线,一道细小的、亮度被刻意压制过的红色焰火,如同一条警惕的赤色毒蛇,无声无息地蹿上高空,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下微微一映,留下瞬间的光斑,随即消失无踪。
而第三路,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羽毛颜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信鸽,早在异响发出的第一瞬间便被悄无声息地放出,它扑棱着翅膀,没有发出任何啼鸣,灵巧地避开枝桠,如同一片真正的枯叶般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它纤细的爪子上,绑着的铜管内,是早已用最简练密码写好的、仅包含“终南、峡谷、敌现”信息的警报纸条。
三路信号,以三种不同方式,已全部发出!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是执行陛下的第二道命令,远远地、尽可能地跟踪,查明动向!
峡谷深处,那点幽蓝光芒再次亮起,这次稳定了许多,不再闪烁,如同一盏冰冷的鬼灯,隐约照亮了一个正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从一处被幻术巧妙遮蔽的山石裂缝(看似天然,实为洞口)中钻出来的人影。那人影穿着一身深灰色、沾满污渍的道袍,袍袖宽大,动作却显得慌张急促,手中似乎还紧紧攥着一件罗盘状的器物和几张符纸,正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仿佛在急切地检查着什么,那神态,不像是例行巡查,反倒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惊动吓到后,急于确认外界是否安全。
就在此时!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恐怖威压,如同亿万钧重的实质天幕,骤然从九天之上倾轧而下!并非简单的气势压迫,而是更接近法则层面的禁锢!整个云雾峡的空气瞬间凝固,停止了流动,风声戛然而止,连飘落的尘埃都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冻结!
那名刚钻出洞口、惊魂未定的道人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慌张瞬间被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取代!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无边巨大的冰冷手掌死死攥住,不仅是身体,连思维、甚至体内那点微末的法力流转都彻底僵滞、凝固!他那点依靠邪法得来的修为,在这股至高无上的皇道龙威面前,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提不起半分反抗之力!他眼中只剩下无边的骇然与绝望。
下一刻,一道璀璨夺目、仿佛能撕裂一切黑暗的金色流光,无视空间的距离,从长安城的方向横跨虚空,如同瞬移般,几乎是信号发出的同时便已抵达!光芒一敛,李渊的身影巍然屹立于峡谷之中,周身笼罩在淡淡的、却威严无尽的暗金色光晕之内,仿佛天帝临凡。他面无表情,俊朗的面容如同冰封,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目光冰冷如万载不化的玄冰,直接穿透了那道人可怜的护体邪气,锁定了他那因恐惧而扭曲的灵魂。
李渊甚至没有浪费丝毫目光在那瘫软欲坠的道人身上,他的视线便已如利剑般扫向那处被幻术遮蔽的洞口。体内龙魂之力微微一动,甚至不见他有何动作,洞口那层拙劣的、用来遮蔽气息和形迹的幻术符文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劣质琉璃,发出一连串细微却刺耳的“噼啪”作响,纷纷炸裂、消散,彻底露出了洞内真实的、令人作呕的景象!
一个仅容三四人站立的、阴暗潮湿的简陋洞窟。洞壁布满滑腻的苔藓和某种暗红色的污渍。洞窟中央,地面上用某种暗沉发黑的血液混合着矿物粉末,刻画着一个结构扭曲、符文邪异的小型法阵。法阵的核心,插着一面约三尺高、边缘破损不堪、仿佛被虫蛀鼠咬过的黑色小幡。那幡面不知由何种皮质制成,散发着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怨念与冰冷邪气,幡面上用惨绿色、仿佛还在蠕动的颜料,绘制着一个狰狞扭曲、七窍流血、正在无声哀嚎的鬼首图案。此刻,那面小幡正微微震颤着,散发出与龙魂之前感知到的同源的、令人极度厌恶与不适的冰冷波动,正是这股波动,在持续地扭曲着峡谷乃至更大范围的水汽法则!
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在洞窟一角,随意地散落着几件白骨雕成的邪异法器、一些绘制着扭曲符箓的朱砂黄纸,以及……一小堆明显属于幼童的、已经干涸发黑、缩小变形的手骨和颅骨!显然是用来作为启动和维系这邪恶仪式的祭品!冲天的怨气与死气从中弥漫开来。
“邪魔外道!安敢如此荼毒生灵,祸乱朕之江山!”李渊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如同九天惊雷,蕴含着无上的帝王威严和滔天怒意,在整个峡谷中滚滚回荡,震得山壁簌簌作响!
那道人被这蕴含着煌煌龙魂之力的怒喝直接震伤了心脉,惨叫一声,口鼻耳目之中同时溢出污血,彻底瘫软在地,裤裆处瞬间湿透,腥臊恶臭之气弥漫开来。他神智近乎崩溃,涕泪横流,额头疯狂地磕在冰冷尖锐的石头上,血肉模糊:“饶命!天帝饶命!不……陛下饶命!皇爷饶命!小……小道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小道不敢不从啊!”
“奉谁的命?!”李渊一步踏出,身形仿佛未曾移动,却已至道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直接刺穿他的皮囊,窥探他灵魂中最肮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