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突厥军彻底被这阵势给唬住了,或者说,被这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凌厉“攻势”打懵了。他们根本搞不清唐军的具体意图和真实兵力,只见对方烟尘冲天,遮天蔽日,旌旗招展如林,鼓号喧天动地,攻势似乎极为坚决和凶猛,一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挠他们渡河、甚至要反攻过河决一死战的架势!突厥各级将领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不断调整阵型,将更多的兵力从后方调集到河岸一线,加强防守密度,同时派出更多的游骑斥候向上下游远处探查,极度警惕唐军可能进行的远程迂回包抄。
下游正在亲自督促加快制作渡河器械的阿史那社尔,很快收到了前线的紧急军报。
“什么?唐军主力突然出现在对岸?试图强行阻我渡河?”阿史那社尔听到心腹将领的汇报,眉头瞬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脸上写满了惊疑与不解。他是一名经验极其丰富、以谨慎甚至多疑着称的统帅,绝非颉利那般冲动。“他们有多少人?主将是谁?看清楚了否?是否是李渊的本部旗号?”
“回报设(突厥官名,相当于总督)!”探马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烟尘极大,根本看不清具体人数,但旗帜极多,各种鼓号信号齐全,攻势非常猛烈!看其甲胄制式和先锋旗号,似乎是……是唐将罗艺和刘弘基的队伍!”
“罗艺?刘弘基?”阿史那社尔心中猛地一沉,喃喃自语。这两人他太熟悉了,都是唐军中威名赫赫、能征惯战的悍将,尤其是罗艺,常年镇守幽燕边陲,与突厥各部交手多次,其部下幽州铁骑凶悍之名,草原皆知。他们的精锐部队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且摆出如此不惜代价的强攻架势……这背后绝对不简单!李渊怎么可能在应对可汗主力压力的同时,还能分出这样一支劲旅来阻击自己?难道唐军的兵力远超预估?还是说……长安方向另有强大的援军赶到?
他立刻在亲卫的簇拥下,快步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极力眺望上游方向。虽然距离和尘烟阻碍了视线,看不清具体细节,但那冲天的、规模惊人的烟尘,以及即便隔着数里也能隐约听到的震天喊杀与雷鸣般的战鼓号角声,都明确无误地表明对岸确实有一支规模庞大、战意高昂的唐军在活动,而且其进攻欲望极其强烈。
“传令前军!”阿史那社尔迅速做出了判断,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严守河岸,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渡河,亦不可贸然派小股部队过河反击!以免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再派精干斥候,设法泅渡或远绕,一定要给本设摸清对岸唐军的真实虚实!快!”
于是,渭水两岸,出现了一幅极其奇特而紧张的景象:北岸唐军煞有介事、卖力地表演着全力进攻的戏码,鼓噪呐喊,箭矢纷飞,尘土飞扬;而南岸突厥军则如临大敌,紧张地固守阵地,不断增兵,箭矢还击不断,却迟迟不敢发动真正的渡河攻击,反而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稳固防御和侦查上。双方隔着一道百余步宽的河水,以及更加宽阔的疑虑与猜忌,陷入了一种消耗时间和耐心的诡异对峙状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尘土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
时间,就在这激烈的隔空较量与暗流涌动的心理博弈中,一点点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罗艺一边不断命令部队保持高压态势,变换号角旗令,继续虚张声势,一边不断派出最精干机灵的斥候,冒险利用芦苇丛掩护泅渡,或从上下游极远处绕行,试图尽可能贴近侦察阿史那社尔主力的确切规模、兵种构成和真正意图,并时时刻刻竖起耳朵,捕捉着西北方向主战场可能传来的任何动静。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每多拖延一刻,每多让阿史那社尔犹豫一分,陛下那边就多一分放手歼敌的宝贵时间!这场戏,必须唱足,唱到底!
而对岸的阿史那社尔,心中的疑虑和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对面的唐军雷声大雨点小,只是鼓噪射箭,制造声势,却迟迟不发动真正的、不计代价的强渡突击,这反常的举动让他越发觉得这可能是个巨大的圈套。他再次焦灼地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邠州,是可汗大军所在的方向,按理说此时应该已经爆发惊天动地的大战,甚至应该有好消息传来了,为何至今没有任何预期的捷报或约定的信号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如同越来越浓重的阴云,沉沉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报!”又一骑探马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飞驰而至,脸色苍白,声音带着惊恐,“设!不好了!我们下游十五里处的哨探回报,发现另一股唐军骑兵活动,看其旗号和衣甲……像是……像是唐将李神通的部众!他们正在沿着渭水南岸向东运动,似乎……似乎是在迂回,想要切断我们的退路和与泾州方向的联系!”
“什么?!李神通?!”阿史那社尔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无比!李神通?他不是应该被可汗的主力死死钉在泾州城下吗?怎么可能突然分出兵力出现在这里?还企图迂回包抄?难道泾州方向的唐军不仅顶住了压力,还有余力反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李渊早有预谋?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巨大的包围圈?!
就在他心神剧震,疑窦丛生,几乎要怀疑人生之际,
西北方向,邠州城外的天际尽头,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沉闷、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无上威严与力量的奇异轰鸣!如同夏日远方的闷雷,却又有所不同!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微弱却直抵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威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细微涟漪,跨越了数十里的空间,扩散至此!虽然传到此处已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依旧让阿史那社尔和其身边一些灵觉远超常人的萨满祭司、以及最为悍勇的部落首领,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仿佛被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冰冷地瞥了一眼!
“那是……什么声音?什么感觉?”阿史那社尔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西北方,脸色变幻不定,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隔岸对峙,势愈凝重。
阿史那社尔的疑虑、谨慎和那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惊惧,在李渊于主战场无意间释放出的龙威余波、以及罗艺这边精湛逼真的演技共同作用下,被放大、发酵到了极致。
他的一时犹豫,按兵不动,为邠州主战场那位决心弑神灭佛的大唐皇帝,赢得了最宝贵、最致命的决胜时机。渭水的波涛依旧不停歇地向东流去,仿佛对两岸数万大军的生死博弈漠不关心,只是默默地记录着这决定帝国命运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