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不敢有丝毫松懈,一直守在他身边,指尖始终搭在他的腕脉上,密切监控着他体内气机的每一丝变化。她的额发已被汗水浸湿,贴服在脸颊旁,显露出一种专注而疲惫的美。
终于,当第一缕真正的、金红色的晨曦,如同利剑般穿透毡帘的缝隙,斜斜地洒入帐内,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时——
萧澈的脉搏,终于彻底平稳了下来。虽然依旧比平时略快,但那股狂野紊乱的邪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但属于他自身的、沉稳有力的搏动。
他体内那霸道的药性,在那三针霸道凌厉的镇压与那碗猛药的内外夹攻下,终于被强行击溃、化解了大部分。剩余的些许残毒,已不足为惧,只需稍加调养,便可自行排出。
沈清歌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一阵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小心翼翼地、依次取下了那三枚银针。针尖离体的瞬间,萧澈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
她取过干净的布巾,用温水浸湿,仔细地、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鬓边、颈侧残留的冷汗。动作细致而专注,带着医者的仁心,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心疼。
…
许久。
萧澈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帐内明亮了许多的光线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篷顶部熟悉的纹理。随即,一股强烈的、如同被重锤击打过的酸胀感与疲惫感,从四肢百骸,尤其是后颈和背部传来,清晰地提醒着他昨夜经历了何等一场惊心动魄的、对抗与煎熬。
那三针下去……她竟是半分情面都没留。力道之狠,精准之极,此刻回想,仍心有余悸。却也……幸亏如此。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试图撑起身体。
“醒了?”一个清亮而带着一丝淡淡疲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萧澈微微侧过头,循声望去。
晨光透过毡帘的缝隙,变得愈发明亮温暖,在帐内洒下道道清晰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沈清歌正坐在不远处的矮案前。晨晖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几缕散落的青丝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中握着一柄黄铜药杵,正不紧不慢地捣着案上白瓷钵中的药材,发出“叮……叮……叮……”的、清脆而富有韵律的轻响,与昨夜那急促紧迫的节奏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事后的从容与宁静。
她转过头来看向他,清澈的眼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眼底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淡却极其动人的弧度。
“靖王殿下这一觉,睡得可还‘安稳’?”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依旧略显苍白、带着疲惫之色的脸,以及那身被冷汗浸透后皱巴巴的玄色衣袍,“后颈和背部的‘舒坦’劲儿,怕是还得再回味一阵子吧?”
萧澈看着她,眸光深邃。他没有回答她的调侃,只是缓缓地、尝试着坐直了身体。虽然浑身酸软无力,后颈和背部被银针刺入的穴位依旧传来清晰的酸胀感,但体内那焚身蚀骨的灼热与混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后的清明与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她捣药的动作上,落在案上那些熟悉的药材上,声音因虚弱和久未开口而显得有些低哑:“……多谢。”
沈清歌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眼中的戏谑稍稍收敛,化为一丝柔和:“份内之事。幸好……幸好你昨夜意志足够坚定,未曾真正饮下那毒酒,否则……”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底闪过一丝后怕。
她将捣好的药粉仔细收好,端起案上一只早已温着的白瓷碗,走到他身边坐下:“这是调理元气、清除残毒的药,温度刚好,喝了它。”
她的语气恢复了医者的冷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萧澈接过药碗,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他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带着令人安心的药香。
帐内安静下来,只有晨光无声流淌,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与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在两人之间缓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