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拉公主那如同败退的火焰般的身影,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与沉沉的夜色之中,也带走了祭坛前最后一丝紧张与对峙的硝烟味。
死寂般的氛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在人群中缓缓流淌。篝火依旧在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不断蹿升,没入繁星点点的深邃天幕。鼓乐声与欢歌笑语再次响起,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份克制的喧嚣与不时投向主位方向的、带着敬畏与好奇的窥探目光。
沈清歌独立于万千目光的聚焦中心,肩头被刀背重击的疼痛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
然而,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银红色的“共生”礼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上面的金线刺绣流淌着沉稳的光泽。她方才那番掷地有声、智慧卓绝的应对,不仅化解了一场危机,更如同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不敢亵渎的光晕。
“沈小姐,您没事吧?”一位离得较近的、面容慈祥的蛮族老嬷嬷忍不住上前一步,眼中充满了关切与敬意,用生硬的汉话问道。几位侍女也连忙围拢过来,眼神里早已没了之前的审视,只剩下担忧与崇拜。
巴图王子也快步上前,浅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愧疚与感激,再次抚胸行礼:“沈小姐,万分抱歉!阿古拉她……我定会严加管教!您的伤……”
“无妨。”沈清歌微微摇头,声音略显疲惫,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仪态,“一点小伤,不碍事。王子殿下不必过于挂怀。”
萧澈始终立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他玄衣墨发,面色沉静,先前那骇人的杀气与冰寒早已收敛得无影无踪,但他周身那股无形的、迫人的气场依旧存在,让周围想要靠近关切的人都不自觉地保持着一丝敬畏的距离。
他没有多言,只是目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清歌蹙眉的细微动作以及她强撑的疲惫。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却极致温柔的力道,轻轻揽住了她的腰侧,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承接过来,稳定了她略显虚浮的脚步。
“此地喧嚣,不利于你休养。”他的声音低沉响起,是对沈清歌说的,却带着一种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的、天然的决断力,“我们回去。”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巴图与周围的长老,微微颔首,算是告辞,姿态从容而矜贵,仿佛刚才那场风波只是盛宴中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巴图立刻会意,连忙道:“是我等招待不周,惊扰了靖王与沈小姐。我立刻派人护送……”
“不必。”萧澈淡然拒绝,语气虽平缓,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影卫足矣。”
说完,他不再多言,揽着沈清歌,转身便朝着王庭为他们安排的帐篷方向缓步走去。影三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看似随意地引路,实则精准地隔开了所有可能靠近的人群。其余影卫则隐入四周的阴影之中,构筑起一道无形的、绝对安全的屏障。
他们穿过依旧喧闹的庆典人群。所过之处,原本喧嚣的声浪会不由自主地降低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有探究,更有深深的折服。人们自发地向两侧让开,形成一条安静的通道,目送着这对气质迥异却异常和谐的身影离去。
直到远离了祭坛中心那鼎沸的人声与灼热的篝火,周遭的空气才逐渐变得清凉而静谧起来。草原的夜风带着青草与露水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吹散了方才的燥热与紧绷感。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空,银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洒下清冷而璀璨的辉光。
只有他们两人,以及远处隐约可闻的欢歌和近处草丛中虫鸣唧唧。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沈清歌轻轻吁出一口气,身体下意识地微微靠向身侧之人的支撑,肩头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脚步略显蹒跚。
萧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依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稳了些,几乎承托了她大半的重量。他的步伐也随之放缓,配合着她的节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彼此依偎的温馨与安宁。
忽然,萧澈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与探究:
“何时练就的这般伶牙俐齿,嗯?本王竟不知,我的清歌还有这般……舌战群雄的本事。”
他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在星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落在她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上。他抬起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却以一种极致轻柔、近乎宠溺的力道,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那动作亲昵自然。
沈清歌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亲昵举动弄得微微一怔,脸颊下意识地泛起一丝薄红。她仰起脸望向他,星空下,他冷硬的轮廓似乎被月光柔化,唇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她故意蹙起秀眉,夸张地叹了口气,眼波流转间,狡黠与娇嗔自然流露,眼尾的余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远处那些仍在偷偷张望、脸上带着善意哄笑的族人身影,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半真半假的抱怨语气道:
“哎,还不是被某些人给逼的?靖王殿下您魅力无边,威震四海,小女子若再不学得机敏些,只怕日后被您招惹来的桃花债生生淹没了去。”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无奈的拖长音调:“古语总说红颜祸水,依我看,男色才真正误人匪浅。殿下您瞧瞧,这才来黑狼部几日?便引得人家尊贵无比、英姿飒爽的小公主殿下不惜当众拔刀相向,醋海生波,闹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动静。往后这日子,怕是步步惊心,再无宁日了。我这柔弱身板,可经不起几回这般折腾。”
她巧妙地将方才那剑拔弩张、关乎生死荣辱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男色惹来的桃花债”,用调侃与撒娇的方式,既化解了残留的沉重感,又暗戳戳地表达了自己的小小抱怨与那份潜藏的、因他而生的得意。
萧澈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轻笑。那笑声不同于他平日里的冷冽疏离,而是在这万籁俱寂的草原夜色中缓缓荡漾开来,低沉、磁性,带着胸腔微微的共鸣震动,仿佛陈年的松木在暖炉中轻轻爆裂,散发出沉稳而令人心安的木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