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通译的困境(2 / 2)

水手们千恩万谢地离去后,郎中叹道:“林先生,您这是何苦?治好了无功,治不好有大过。”

林弘仲只是摇头。这一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无论怎么做,总有人指责,总有人不满。

深夜,他独自饮酒,望着墙上的两幅地图:一幅是大明的《坤舆万国全图》,一幅是葡萄牙的世界海图。两个世界在他身上交汇,却难以真正融合。

老仆林福悄步走近:“老爷,有客到。说是...同乡。”

来者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自称姓陈,来自香山。“林先生,”他开门见山,“族中长老托我带话:若肯迷途知返,助官府监视番夷动向,往日之事可一笔勾销,族谱保留您的名字。”

林弘仲心中一震。这是最后的通牒。

“如何监视?”他谨慎地问。

“简单:记录番夷船数、兵械、往来人员;探查其意图计划;必要时...在饮食中做些手脚。”陈先生笑容阴冷,“事成之后,保您官至六品。”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洗白身份,重归宗族,甚至获得官身...但他立即想到安东尼奥的信任(尽管有限),想到那些把他当朋友的水手,想到自己一手参与建设的澳门...

“容我考虑三日。”他最终说。

送走来客,林弘仲彻夜未眠。其实在澳门,通译首先要皈依天主教,他已经算是例外。天快亮时,他做出决定:走第三条路。

次日,他分别拜访了安东尼奥和陈先生,给出了相似的答复:愿意合作,但需要时间和条件。对葡萄牙人,他声称可以更深地打入中国官场;对中国人,他承诺逐步获取番夷信任。

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但他别无选择——唯有保持各方都需要他,才能在这个夹缝中生存。

几天后,一场意外验证了他的价值。葡萄牙水手与中国渔民因捕鱼区域发生冲突,双方械斗,多人受伤。官府派兵弹压,局势一触即发。

林弘仲冒险周旋:先说服安东尼奥赔偿伤者,严惩肇事水手;再劝中国渔民接受调解,避免官府的“保护”变成镇压;最后向官府展示“番夷驯服”的景象,为双方争取面子。

调解成功后,安东尼奥握着他的手:“林,没有你,今天可能要流血。”

钱提举也私下赞许:“弘仲,此番处理甚妥,巡抚大人甚慰。”

就连族中也捎来口信,态度稍缓:“浪子回头金不换。”

林弘仲表面谦逊,心中苦笑。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自己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在为对方工作。

这天深夜,他在日记中写道:

“余犹如走索于深渊之上,左为番夷,右为故国,下有万仞。退则身败名裂,进则粉身碎骨。唯有平衡前行,然不知索终何处...”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笔,将纸页投入火中。

有些困境,注定只能独自面对,无法言说。通译的命运就是如此:能翻译千言万语,却翻译不了自己的内心;能沟通两个世界,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属。

窗外,澳门灯火阑珊。葡萄牙人的歌声与中国人的丝竹声交织,仿佛和谐共鸣。但林弘仲知道,这和谐之下是无数暗流和矛盾,而他正处在所有漩涡的中心。

潮声阵阵,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困惑:当两个世界相遇,那些选择站在中间的人,注定要承受双重的目光和双重的怀疑。

而澳门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些“中间人”能否维持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