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鬼魅,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听雪苑之外。
相较于灵鹫宫其他地方的森严守卫,此处作为侍女居所,警戒显然宽松许多。
只有远处回廊偶尔走过的巡逻弟子身影,以及苑内零星几间还亮着灯火的窗户,显示着此地并非空无一人。
他隐藏在一株覆雪的古松阴影之下,气息与风雪声融为一体,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听雪苑。
很快,他便锁定了其中一间窗户。
那正是菊剑的房间。
窗纸上,映照出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前,似乎……在对着镜子发愣。
段誉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等待着猎物完全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苑内渐渐安静下来。
其他几间亮着的窗户也相继熄灭了灯火。
唯有菊剑房内的那盏灯,依旧孤零零地亮着,映照着那道似乎心事重重的剪影。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段誉动了。
他的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从松树阴影中飘然而出,落地无声,已然来到了菊剑的窗下。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没有惊动任何巡逻的弟子,甚至没有惊动苑内沉睡的其他人。
他站在窗外,能清晰地听到屋内那轻微而紊乱的呼吸声。
显然,屋内的人,并未入睡,心绪也极不平静。
段誉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在窗棂上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得如同敲在人的心弦上。
屋内。
正对镜发呆的菊剑,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叩击声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掉在了梳妆台上。
她猛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窗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喝问。
“谁?!”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晚了,会是谁?
是梅剑姐姐?还是……
“是我,段誉。”
窗外,传来一个温和的、熟悉得让她心跳骤停的嗓音。
如同平地惊雷,在菊剑的脑海中炸响。
段……段公子?!
他……他怎么来了?!
还是在这样的深夜,来到她的窗外!
一股巨大的惊慌与无措,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公……公子?您……您怎么……”
她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尖细。
“深夜冒昧来访,惊扰妹妹了。”
段誉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歉意,却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魔力。
“只是……有些话,白日里不便多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亲口告诉妹妹,故而唐突前来。”
他的话,如同带着钩子,瞬间勾起了菊剑所有的好奇与……那一丝潜藏的、不敢言说的期待。
有些话……亲口告诉她?
是什么话?
难道……难道是……
一个大胆而令人眩晕的猜想,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公子……有……有何吩咐,明日……明日再说也不迟……夜深了……于礼不合……”
她强自镇定,试图用规矩来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
然而,那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动摇。
窗外沉默了片刻。
随即,段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我知于礼不合。只是……有些话,若不说出口,只怕今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便不止妹妹一人了。”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菊剑心中那扇紧闭的门。
他……他也睡不着?
是因为……想着要对自己说的话吗?
这个认知,让菊剑浑身一颤,一股混杂着巨大甜蜜与惶恐的战栗,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规矩,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窗户的一条缝隙。
清冷的月光,混合着雪地的反光,瞬间涌入屋内。
也照亮了窗外,那张俊朗如玉、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段誉就站在那里,月白色的长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眼眸深邃如星,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两人的目光,透过窗缝,骤然相遇。
菊剑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脸颊瞬间红透,心跳如擂鼓。
“公……公子……”
她声如蚊蚋,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妹妹可否……让我进去说话?外面风大,恐惊扰了旁人。”
段誉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恳切。
进去?
让他进自己的房间?
这……这怎么可以!
菊剑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但当她抬起眼,再次对上段誉那双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又带着一丝淡淡恳求的眸子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可是尊主的贵客,是连尊主都无比看重的人……
他深夜前来,定是有极其重要的话要说……
若是因为自己的固执,让他受了风寒,或是被巡逻的姐妹发现,引起误会……
种种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最终,那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对段誉难以言喻的眷恋与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咬了咬下唇,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侧过身,将窗户推开得更大了一些。
段誉脸上笑容加深,不再犹豫,身形微动,便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悄无声息地从窗缝中掠入了屋内。
动作轻盈优雅,没有带进一丝寒风,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站定在房间中央。
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布置得简单却十分整洁雅致的少女闺房。
空气中,弥漫着与菊剑身上相似的、淡淡的清雅香气。
菊剑在他进入的瞬间,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梳妆台边,背靠着冰凉的桌面,才勉强站稳。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根本不敢去看段誉。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部,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他……他真的进来了……
现在……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这……这若是被人知道……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妹妹不必惊慌。”
段誉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并未靠近,反而随意地走到桌边的一张绣墩前坐下,姿态从容,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我此番冒昧前来,只是想亲口对妹妹说一声……谢谢。”
他的语气真诚而温和。
“谢谢?”菊剑愣住了,下意识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谢谢妹妹连日来的悉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