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盘坐于软榻之上。
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于调息之中,而是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冷静地复盘着方才与符敏仪会面的每一个细节。
符敏仪的震惊,她的犹豫,她最终那带着权衡的妥协……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深知,对于符敏仪这等掌管情报、心思缜密之人,空泛的许诺或威胁毫无意义。
唯有切中要害,提出她无法拒绝、且对灵鹫宫确实有利的方案,才能让她在忠于童姥与应对现实威胁之间,做出倾向于自己的选择。
李秋水。
这个名字,就是他手中最好用的棋子。
一个真实存在,且迫在眉睫的威胁。
足以让任何灵鹫宫的核心成员,都必须高度重视。
而他,不过是提前将这份重视,引导向了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它发芽了。”
段誉心中默念,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并不担心符敏仪会阳奉阴违,或者立刻向童姥禀报。
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在无法确定自己真实意图,且自己提出的方案确实对灵鹫宫有利的情况下,保持沉默,静观其变,才是符敏仪最可能的选择。
而这,正是他需要的。
时间,在他这一边。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段誉依照自己所言,并未在固定的时辰前往冰窖为童姥治疗。
而是真的留在天枢阁中,“静心调息”。
白日里,他或是凭窗远眺,欣赏雪景,或是在阁内翻阅一些灵鹫宫藏书阁送来的、关于西域风物和武林典故的杂书,显得悠闲而惬意。
只有在夜幕降临后,他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天枢阁,如同暗夜中的影子,在灵鹫宫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逡巡。
进一步熟悉着这里的每一处地形,每一班岗哨。
甚至,他还远远地观察过几次灵鹫宫弟子日常的演武。
将她们的武功路数、实力高低,都默默记在心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他深谙的道理。
而这两日里,菊剑依旧每日准时为他送来三餐。
只是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
放下膳食,低声询问一句公子是否还有别的需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会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匆匆离去。
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段誉也并不阻拦,或是再出言撩拨。
仿佛那日梅林边短暂的暧昧,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笑,过后便忘。
他这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让菊剑的一颗芳心,如同被置于温火之上,备受煎熬。
她时而觉得段誉或许对自己并无他意,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心中不免失落黯然。
时而又会回想起他那专注的眼神,温柔的话语,还有那个轻柔的吻,心底便又升起一丝不甘与奢望。
这种反复拉扯的情绪,让她整个人都清减了几分,眉宇间常带着一丝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愁绪。
梅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
只能私下里再多宽慰妹妹几句,让她莫要钻牛角尖。
而兰剑和竹剑,则更多的是好奇与些许的羡慕,私下里没少偷偷讨论那位俊朗又神秘的段公子。
第三日傍晚。
段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静养”了两日,也该再次露面了。
他吩咐前来送晚膳的菊剑。
“去禀报童姥师姐,一个时辰后,我会去冰窖为她行功。”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菊剑听到他终于要再次为尊主治疗,先是心中一喜,为尊主感到高兴。
随即,接触到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酸涩。
他……他看起来精神很好,这两日定然休息得不错。
可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过我这两日的忐忑与难过……
“是,公子。奴婢这就去禀报尊主。”
她压下心中的委屈,低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菊剑那明显带着失落离开的背影,段誉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火候,差不多了。
再过些时日,这只容易受惊,又已然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小兔子,就该彻底落入网中了。
一个时辰后。
段誉准时出现在了冰窖之外。
梅兰竹菊四女早已肃立等候。
看到他,四女齐齐行礼。
“段公子。”
相比于前几日,梅剑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恭敬。
兰剑和竹剑则是好奇中带着仰慕。
而菊剑,则依旧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那微微抿起的唇瓣,和偶尔偷瞄他时那带着幽怨的眼神,却暴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有劳四位姐姐久候。”
段誉微微颔首,目光似乎无意地从菊剑身上掠过,并未停留。
随即,他便在四女恭敬的目光中,推门步入了冰窖。
冰窖内,寒气依旧。
天山童姥端坐于寒玉床上,听到脚步声,睁开了双眼。
她的气色,比三日之前,又好了不少。
脸颊红润,眼神湛然,周身气息圆融内敛,显然这三日她并未懈怠,一直在努力巩固着前三次治疗的成效。
“你来了。”
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显然,身体状况的好转,让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让师姐久等了。”
段誉拱手一礼,态度不卑不亢。
“开始吧。”
童姥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闭上了双眼。
经过前三次立竿见影的治疗,她对于这个过程,已然习以为常,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每一次治疗,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向着巅峰状态,更近一步。
这种感觉,对于她这等武痴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段誉也不多言,身形微动,已然轻飘飘落在寒玉床上,盘膝坐于童姥身后。
第四次治疗,开始。
这一次,段誉的真气运行,更加的大胆和深入。
不再仅仅满足于疏通和温养,而是开始尝试引导童姥自身的真气,按照一种更加玄妙、更加契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理论本源的方式,进行周天运转。
这无异于在童姥修炼了数十年的功法根基上,进行一场精微的“手术”。
风险,远比之前更大。
但收益,也无疑更高。
若能成功,不仅能让童姥彻底摆脱功法反噬的困扰,甚至可能让她窥见这门神功更高层次的奥秘。
童姥立刻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自身的真气,在段誉那精纯无比的北冥真气引导下,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活力与灵性。
运行路线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却又至关重要的调整。
一些她以往修炼时,总觉得有些滞涩、难以贯通的关键窍穴,在这新的运行路线下,竟然变得畅通无阻。
一种前所未有的、圆融完满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年轻人,对逍遥派武学的理解,究竟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境界?
竟然能对她修炼了数十年的功法,提出如此精妙而有效的修正!
她不敢有丝毫分神,全力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跟随、配合着段誉的引导,感受着那全新的、更加广阔的力量境界。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流逝。
冰窖内,只有两人悠长的呼吸声,以及那玄冰散发出的幽幽蓝光。
段誉的神情,依旧专注平静。
只是额角,微微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显然,这种引导他人真气改变运行路线的操作,对他而言,也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