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舌尖真相(2 / 2)

现实世界的光线和声音如同退潮般重新涌入感官。烛火依旧在跳跃,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杯盘狼藉的餐桌。红酒混合着玻璃碎片和血液的污迹,在洁白的桌布上狰狞地蔓延开,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

傅司寒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出来。他撑在餐桌边缘的手背上,肌肉虬结,青筋暴凸,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坚硬的木质桌面,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冷汗浸透了后背昂贵的衬衫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粘腻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滔天的剧痛,是摧毁一切的暴怒,是足以焚毁灵魂的自我憎恶,更深处,则是一片被彻底颠覆、轰然崩塌后留下的、死寂的茫然。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动作滞涩得仿佛生了锈的机器。目光穿过餐桌上方残留的、带着红酒腥气的空气,死死地盯在了对面那个女人的脸上。

苏晚依旧站着。烛光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所有的温柔、关切、甚至那层用以伪装的平静面具,都已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曾经流淌的星光和暖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一种穿透血肉、直抵灵魂的锐利。那目光里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埋的、属于玻璃缸中那个少女的、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

“看清楚了吗?”苏晚开口了。声音很轻,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灼热的烙铁上,瞬间蒸腾起刺耳的嘶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那个被锁在玻璃缸里,被你当成试验品,一遍遍撕碎又重组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傅司寒心脏最溃烂的伤口,然后狠狠搅动!

“不……”傅司寒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否认,试图辩解,试图抓住一根浮木,但记忆里那冰冷的白光、刺耳的警报、少女痛苦挣扎的银瞳、以及自己那令人作呕的狂热笑容……如同附骨之蛆,瞬间将他所有的言语和力气都吞噬殆尽。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蓝血狂暴的轰鸣再次袭来,他猛地用手撑住额头,指关节捏得惨白,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眼前苏晚那张冰封的脸,开始与记忆中培养槽里那个苍白痛苦的少女影像重叠、交错、撕扯着他的神经。

“是你亲手签发的命令。”苏晚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响,如同敲在丧钟之上。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容他有丝毫逃避。“是你亲口下令,停止抑制剂,提升源能注入,要看着她‘灵魂被重塑前的极限挣扎’。”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记忆中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傅司寒的神经上来回切割。“傅司寒,‘银瞳’计划的首席架构师,双蛇组织的初代‘蛇首’……告诉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锐,“看着我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看着我基因崩解痛不欲生,看着我被当成武器胚子打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像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杰作?”

“住口!”傅司寒猛地抬起头,失控地低吼出声,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蓝血在他血管里狂暴地冲撞,力量失控地溢出,餐桌边缘那支沉重的银质烛台猛地一震,无声无息地弯折扭曲,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软泥!

就在这时,那段强行灌入的残酷记忆画面,如同信号不稳的全息投影,猛地闪烁、跳跃了一下!

冰冷的球形实验室场景倏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突兀的、带着暖意的昏黄光线。

背景变成了一个陈设温馨、甚至有些老旧的房间。光线来自于一盏放在藤编小圆桌上的、罩着碎花布灯罩的台灯。灯下,坐着一个身影。

外婆。

苏晚的外婆。那个记忆中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眼神温柔得像包容一切的港湾的老人。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对着圆桌对面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影说话。她的脸上,不再是苏晚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慈爱和平和,而是洋溢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的兴奋,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亮光!

“……是的,是的!反应非常理想!”外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满足,“比我们预想的最优模型还要完美!源能亲和度简直……简直是神迹!临界点的痛苦挣扎?那正是‘容器’与‘火种’深度共鸣的证明!是‘钥匙’在适应‘锁孔’的必然过程!”

她越说越兴奋,甚至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藤编小桌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啪”声。昏黄的灯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映照着她眼中那令人心头发寒的光芒。

“计划……非常顺利!”她斩钉截铁地对着那个模糊的研究员说道,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诡异,“通知‘蛇首’,‘零号’胚胎……不,‘容器’的培育,可以进入最终阶段了!‘文明火种’的承载者,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摇篮’!”

话音落下,外婆还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无尽期许和冰冷的、绝对信任的笑容。

画面,定格在她那令人骨髓生寒的笑容上。然后,如同断电的屏幕,彻底陷入一片漆黑死寂。

球形实验室冰冷的白光、少女痛苦的银瞳、自己冷酷的命令、外婆那狂热兴奋的“计划顺利”……所有这些碎片,如同无数块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毁灭性高温,狠狠烙印在傅司寒被撕开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画面都在尖叫,每一个声音都在控诉!他不仅是那个亲手将苏晚推入地狱的刽子手,更是……更是那个他曾经唯一信任、唯一视为避风港的老人手中,一颗被精心安排、冷酷执行的棋子!连他滔天的罪孽,都成了别人宏大“计划”里顺理成章的一环!

“呃……噗!”

再也无法压制!翻腾的气血混合着喉间那股浓重的腥甜,猛地冲破齿关!傅司寒身体剧烈地向前一倾,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喷溅在早已狼藉一片的桌布上!那刺目的红,与碎裂的酒杯、泼洒的红酒、以及他掌心的伤口流出的血,彻底混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他猛地用手撑住餐桌,才勉强没有倒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破败的风箱声。冷汗如同溪流,顺着他惨白的脸颊和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桌面的血污里。那双曾经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和茫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苏晚站在他对面,一步之遥。外婆那狂热兴奋的声音,那句冰冷的“计划顺利”,如同淬毒的冰锥,同样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她脸上的冰封出现了一丝裂痕,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混杂着惊愕、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以及更深沉的、灭顶般绝望的惊涛骇浪!

原来……连外婆……连那仅存的、支撑着她走过无数黑暗的温暖港湾……也是假的?都是庞大阴谋的一部分?她苏晚,从胚胎开始,就注定只是名为“容器”的工具?

餐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傅司寒粗重痛苦的喘息声,烛火燃烧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以及……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绝望。

苏晚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傅司寒撑在桌沿、沾满鲜血和冷汗、因剧痛而痉挛不止的手上。那只手的手腕内侧,一道早已愈合、颜色略淡的陈旧疤痕,在烛光下异常清晰。那是她二十岁那年,在某个绝望的雨夜,用一块碎玻璃划下的。为了逃离“摇篮”某个分基地的追捕,也为了……记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痛。

她看着他此刻的痛苦,看着他那双被彻底碾碎的眼眸,心头涌起的不是报复的快意,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和虚无。原来,施虐者与受害者,都不过是更高维度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沾满血污的棋子。这认知,比单纯的仇恨更令人窒息。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她绕过一片狼藉的餐桌,走到傅司寒身边。没有触碰他,只是俯下身,从散落在地的餐巾中捡起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仅有两指宽的微型金属储存器。刚才傅司寒失控撞翻桌布时,它从苏晚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这个,”苏晚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片轻轻放在傅司寒面前的桌面上,压在那片刺目的血污之上,“是‘摇篮’核心数据库里找到的。编号:Zero-Ebryo Ats(零号胚胎图谱)。”

傅司寒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金属片上。那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片冰冷的金属光泽,却散发着比黑洞更令人心悸的绝望气息。

“月球基地的坐标,就在里面。”苏晚的声音像冰珠砸落,“所有关于‘容器’筛选、培育、基因改造路径的最终蓝图……还有,”她的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那个‘文明火种计划’的……核心。”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傅司寒死死盯着那枚储存器,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的毒蛇。他沾满血污和冷汗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伸向它。指尖在距离冰冷的金属表面还有一寸的地方,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又一口腥甜涌上,被他死死咽住。眼底那片空洞的废墟之上,骤然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火焰!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拿那储存器,而是探向自己染血的西装内袋!动作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啪嗒。

一个冰冷的、泛着哑光的金属方块被他掏了出来,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一个便携式的高温焚毁炉。

他不再看苏晚,也仿佛完全无视了身体内部蓝血狂暴带来的撕裂剧痛。他一把抓起那个沾着血污的微型储存器,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金属外壳。他粗暴地拉开焚毁炉顶部的插槽,将那枚储存器狠狠塞了进去!仿佛塞进去的不是一个储存器,而是那段血淋淋的过去,是那个冷酷的“蛇首”,是外婆那令人心胆俱裂的笑容,是……所有将苏晚和他推入这无间地狱的罪证和源头!

咔哒。

插槽严丝合缝地关闭。焚毁炉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能量汇聚的嗡鸣声,指示灯由绿转红。

傅司寒的手指悬停在炉体上方那个醒目的、猩红色的启动按钮上。

他的手,那只曾经稳定到可以操控最精密仪器、可以撕裂最坚固装甲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剧烈的颤抖沿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全身,带动着他佝偻的肩膀都在无法控制地耸动。冷汗顺着他的鬓角、下颌,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冰冷的焚毁炉金属外壳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猩红的启动按钮,在他剧烈颤抖的指尖下,仿佛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一个通往彻底虚无的引爆开关。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刺目的红,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焚烧一切的毁灭冲动,是焚烧后只剩灰烬的虚无恐惧,是亲手埋葬过去也埋葬掉自己最后一点意义的绝望……所有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他剧烈颤抖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像一个濒临崩溃的鬼影。

最终,那根痉挛般剧烈颤抖的食指,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生命力量的决绝,猛地、重重地按了下去!

嗡——!

焚毁炉内部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隔着特制的观察窗,能清晰地看到那枚小小的金属储存器在超过万度的高温等离子流中,如同投入烈阳的冰晶,连一丝青烟都未曾腾起,便在千分之一秒内被彻底气化、湮灭!连带着里面记载的月球基地坐标、零号胚胎的蓝图、那个庞大而冰冷的“文明火种计划”的核心……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纯粹毁灭的白光中,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

猩红的指示灯,在白光熄灭后,转为冰冷的、代表终结的幽蓝。

傅司寒的手依旧死死按在启动键上,维持着那个下压的姿势。身体却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向下一沉,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餐桌边缘!

咚!

一声闷响。

他再也没有抬起头。宽阔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无法控制,断断续续地从他紧贴着桌面的、染血的唇齿间溢出。那声音里没有哭泣的宣泄,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后,从最深处渗出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一滴滚烫的液体,混着额角的冷汗和血污,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焚毁炉那冰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外壳上。

那幽蓝的光,冰冷地映着他剧烈颤抖的、依旧死死按在启动键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