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独自静立于装饰繁复的拱形落地窗前,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剪影。窗外,皮尔特沃夫标志性的玻璃与黄铜尖塔在清冷月光下闪烁着机械性的冷光,更远处,巨大的城市边界之外,是那道深不见底、终日被化学雾霭与贫困气息笼罩的裂谷——祖安。她的目光仿佛拥有了穿透时空的魔力,越过脚下这片由秩序与科技构筑的“进步之城”,死死钉在那片混乱与苦难交织的深渊之上,试图从中窥见一丝未来的答案。
近日来的风波——诺克萨斯士兵鬼魅般的活动、议会里愈发尖锐的争吵、街头巷尾弥漫的不安,尤其是她母亲,安蓓萨,在那队冷酷黑甲卫士簇拥下的突然降临——所有这些碎片在她精于谋算的头脑中疯狂碰撞,搅成一团令人窒息的风暴。她感觉脚下的土地正在裂开,一切她曾坚信可以掌控的规则,都在向着彻底失控的深渊加速滑落。
母亲… 安蓓萨的每一次出现都绝非偶然。她那精准卡点的“探望”,其背后究竟是诺克萨斯帝国对这座富饶之城赤裸裸的野心初显,还是一场更为复杂、连她自己也可能是棋子的宏大博弈的开端?而皮尔特沃夫,这座依靠精密规则与脆弱平衡维系的城市,究竟该在这场无可避免的巨变中选择怎样的道路?是屈服于强权的铁蹄,还是在风暴中重塑自身的脊梁?
这些沉重无解的问题带来剧烈的、几乎实质般的头痛,让她精致的眉宇紧紧锁在一起,指尖冰凉。
然而,就在这理智几乎要被焦虑吞噬的临界点,另一个身影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撞破了重重迷雾——杰斯·塔利斯。想到他,想到他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未曾熄灭的、近乎固执的理想主义光芒,想到他挥舞战锤时那份为守护而战的纯粹决心,更想到他们之间所缔结的、超越任何利益算计的坚实联盟。
梅尔不自觉地猛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清晰的锚定感。
刹那间,所有的混乱、猜疑与不安,如同被一道强光射穿的迷雾,瞬间消散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而庞大的信念从她心底最深处蓬勃升起,迅速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相信杰斯。 她相信他们两人所共同代表的力量——理想与务实、创造与守护的结合。 她无比坚定地确信,唯有他们携手,才能为这艘失控的巨轮重新校准航向,将皮尔特沃夫从悬崖边缘拉回稳定、繁荣、属于它自己的正轨。
一声刻意放得轻柔的呼唤打破了书房内凝重的寂静。梅尔倏然从深沉的思绪中抽离,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多年涵养出的条件反射。她极快地吸了一口气,肩颈线条随之调整,脸上所有泄露内心波动的细微表情——那紧蹙的眉心和眼底的忧虑——在转身面向来人的瞬间,已被一张完美无瑕、温和而疏离的面具所取代。
一名侍女垂首恭立在门廊的阴影交界处,双手稳稳托着一个盛有茶点的银质餐盘,姿态是经年训练出的标准谦卑。梅尔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一秒时间确认自己的袖口是否平整,发髻是否一丝不苟,然后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给予了无声的许可。
侍女这才迈着悄无声息的碎步上前,开始将骨瓷杯碟与精巧的茶点一丝不苟地布置在旁边的茶几上。整个过程几乎只有瓷器轻碰的细微声响。
梅尔重新坐回椅中,微闭上眼,将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上,用纤长的手指撑住额角,仿佛仍在抵御一场挥之不去的头痛,维持着一位略显疲惫的贵妇应有的模样。
然而,侍女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这一次,话题不再是询问茶温或点心偏好,而是径直刺入了绝对禁忌的领域:“议员女士,您认为安蓓萨夫人此次莅临皮城,真正的意图究竟为何?”
梅尔的眼睛并未睁开,但撑在额角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与驱逐意味:“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话题。做好你分内的事,然后退下。”
但预想中的惶恐请罪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带着气音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