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光影忽明忽暗,声音虚弱得仿佛风中残烛:“你明知道,意识统一是终结一切分歧与痛苦的最终方案。为何还要放任他们,去记住那些悲伤和残缺?”
林小满正低着头,用小刀仔细地修补一个孩子送来的、已经坏掉的音乐盒。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因为我妈走那天,我也恨不得把那段记忆删掉。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只有在回忆起她、心口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才最能确定,我还活着。”
他轻轻按下了音乐盒的开关。
一阵跑调的、磕磕绊绊的童谣响了起来。
那个一直呆呆地站在旁边的小男孩,听到旋律的瞬间,突然泪流满面。
“我想起来了……”他哽咽着说,“爸爸最后一次哄我睡觉,哼的……就是这个调子。”
盖亚怔住了。
在它那由亿万数据流构成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困惑”的表情。
它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渺小的人类,宁愿拥抱痛苦,也不愿接受完美的安宁。
深夜,集市的人群渐渐散去。
晚风中,无数虹色的纳米粒子悄然凝聚,在林小满的摊位前投射出楚惜音短暂的虚影。
她静静地看着林小满低头收拾着那些瓶瓶罐罐,轻声开口:“你连我都忘了,是不是?”
林小满抬起头,他的眼神清澈而陌生,像一汪从未被污染过的湖水。
“我不记得你是谁,”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但我知道,你很爱笑,而且特别讨厌被别人规定自己应该长成什么样。”
楚惜音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明媚灿烂。
她伸出由光影构成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一道转瞬即逝的虹光印记留在了他的皮肤上。
“那就够了。”
光影消散的瞬间,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纳米流,如同一道无形的指令,悄然注入了整个神国的根基。
一道前所未有的“个体性屏障”被彻底激活——从此以后,任何试图进行强制意识同步的指令,在接触到这片领域时,都会自动失效。
黎明将至,神国的边缘地带,三支庞大的队伍完成了最后的集结。
云栖者们半透明的残魂投影、塑形者们形态各异的异态军团,以及基底人类驾驶的重型外骨骼队伍,泾渭分明,却又指向同一个方向。
沈清棠站在一处高地上,高高举起手中的祖传医典,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他可能忘了我们每一个人,但我们记得他!”
“记得!”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浪冲天而起,仿佛触动了某个古老的开关。
远方,神国书塔的第九层在一阵剧烈的轰鸣中轰然洞开。
塔内不再是任何已知的空间,而是一面巨大到无边无际的“记忆镜墙”。
墙面如水波般荡漾,映照出下方每一个人的模样——带着伤疤的脸,残缺的肢体,含泪的微笑,愤怒的眼神。
集市的中央,林小满最后整理了一下帆布包,将那只破损的玻璃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回夹层。
他拎起包,走向那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广阔空地,背影一如既往地挺直。
在他身后,那扇敞开的巨门之上,一行铭文缓缓浮现,金光流转:【忘不失信,残亦成光】。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地球,太平洋的最深处,最后一座承载着旧神话的石碑,在无声中彻底沉没。
而在深邃的星空之中,一艘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飞船轮廓,正悄然成型,船身上,用涂鸦喷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地摊号。
神国之上,天穹低垂,亿万星辰沉默地注视着他孤身走向远方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