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残骸震动后的第三日,苏晚竹在天枢星苏家旧宅的厢房里躺下时,窗外的月光正像浸了水的银箔。
她摸了摸枕下的瓷瓶——里面装着荒星特产的助眠草,可这几日总被那个莲池的梦缠着,草汁的苦香竟也压不住。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她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窗棂投下的蛛网般的影子。
再睁眼时,月白的莲池已漫到脚边,水面浮着半透明的花瓣,像谁撕碎了月光撒进去。
五年了,这池莲终于开了。
粉白的花盏从水面撑起,每一片花瓣都裹着层淡青的光,花蕊处却凝着团暗红,像血冻在琥珀里。
苏晚竹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花瓣,那团暗红突然翻涌成女人的轮廓——是血月夫人,却又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清冽,眉梢的朱砂痣变成了莲纹。
你既是灾星,也是神座。女人的声音像两片冰相撞,她的手穿透莲花,精准扣住苏晚竹的手腕,当年我用血月洗劫荒星,是为了给纯血后裔铺路;如今你左手的莲纹,是神座认主的印记。
苏晚竹想抽回手,腕骨却像被烧红的铁链锁了,痛得她倒抽冷气。
她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浮起淡红的纹路,从手腕往小臂爬,像株正在生长的毒藤。你不是血月夫人。她咬着牙,你融合了白莲残魂。
好聪明的孩子。女人的指尖划过她的眉骨,当年苏家那位老祖宗把我封印在玄夜残骸,却不知白莲是我的共生魂。
现在两魂归一,该是纯血统治重临的时候了。
莲池突然沸腾,无数骸骨从水下浮起,泛白的指骨戳破水面,抓向苏晚竹的脚踝。
她尖叫着惊醒,冷汗浸透了月白的睡衣,左手腕上淡红的莲花纹正随着心跳明灭,像团烧不旺的火。
晚竹?
陆昭的声音从床前传来。
他不知何时披衣坐起,晶化的左手虚虚护在她腰侧,右眼的眼罩滑下半寸,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那是暗影刺穿他眼球时留下的。
苏晚竹慌忙将左手藏进被角。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这几日他为压制体内的晶化,每日要服三碗含毒的药汁。做噩梦了。她扯出个笑,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陆昭没说话,从衣襟里摸出块冰糖。
糖纸已经揉得发皱,是他昨日去药堂时顺路买的,说是要甜过苦药。
他把糖塞进她掌心,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手背:你的眼神......开始像他们了。
像谁?
血月夫人?
白莲残魂?
还是那些曾想把她推进深渊的苏家老东西?
苏晚竹攥紧糖块,糖纸在掌心里发出细碎的响。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曾为她斩尽暗影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她最害怕的东西:担忧。
只是累了。她将糖含进嘴里,甜得发苦,过两日就好了。
陆昭没再追问。
他知道她总把伤口藏在袖子里,就像他总把糖块藏在最里层的口袋。
他躺下时,晶化的左手悄悄覆在她藏起的手背上,像道无声的封印。
可有些东西,不是封印得住的。
流民营的篝火在半夜熄了。
流民首领裹着兽皮坐起身时,听见了那声啼哭——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他摸向枕边的骨刀,刀鞘还没碰到手,就看见裹在兽皮里的婴儿正剧烈抽搐。
原本粉白的小拳头攥得发紫,胸口的晶化核心发出刺目红光,把兽皮都烧出了焦痕。
小崽子!首领扑过去要抱他,却被股无形的力量撞得撞在石墙上。
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抬头时,看见阴影里站着个人。
是暗影。比那日更淡,却更冷,像团凝不起来的黑雾。
她已被选中。暗影的声音像风刮过骷髅的嘴,若不归位,她的身体将成为血月降临的容器。
首领抄起骨刀冲过去,刀身却穿过暗影的胸膛,砍在身后的石堆上,迸出火星。
他这才发现,暗影的脚根本没沾地,整个人像浮在半空中的鬼影。
婴儿的哭声突然拔高,像根绷断的琴弦。
首领望着那团红光,突然想起苏晚竹递孩子时说的话:请给他一个普通的人生。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爬到婴儿身边,用身体护住那团光——就算被烧成灰,也得护着这小崽子。
远在天枢星的苏晚竹突然攥紧了被角。
她听见了,在血脉最深处,有个声音在哭,像极了那日血月仪式上婴儿的啼哭。
左手的莲花纹开始发烫,烫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陆昭的手在她手背收紧。
他没问,只是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晶化的心脏抵着她后背,规律的跳动声像面小鼓。
苏晚竹闭了闭眼。
她想起荒星的夜晚,那时她总躲在岩缝里,听着辐射兽的嚎叫,告诉自己要活着;现在她想,或许该告诉自己要护着——护着陆昭,护着那个被托付的婴儿,护着所有她曾失去的。
她悄悄咬破指尖。
血珠落在掌心,混着莲花纹的红光,像滴融化的朱砂。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暗。
苏晚竹望着那抹红,在心里对自己说:等天亮,就去流民营。
流民营的篝火只剩几点暗红的余烬,苏晚竹跪在兽皮铺就的地垫上,左手腕的莲花纹正像被火钳烙着般发烫。
她望着襁褓里抽搐的婴儿,烬原本粉白的小脸此刻泛着青灰,胸口那枚晶化核心的红光几乎要穿透兽皮,在她视网膜上灼出残影——这是血月夫人残魂在通过意识连接,试图唤醒这把活体钥匙。
晚竹!陆昭的声音带着紧绷的颤音,刚要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却见她突然咬破自己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