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声在耳边轰鸣，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她的名字。
\"青禾。\"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准备撬棍。\"
铁门后的水仓里，传来铁链拖地的轻响。
铁算盘的铁链声在水仓里撞出闷响时，苏晚竹的撬棍正卡在铁门缝隙里。
锈渣混着青苔簌簌落下，门内突然涌出的腥气撞得她鼻尖发酸——那是血与腐肉发酵的味道，和荒星黑市死牢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铁叔？\"她压低声音喊，火折子\"刺啦\"一声窜起幽蓝火苗。
火光扫过水仓中央的石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人瘫在积着污水的石台上，灰布短打浸透暗红，左肩上的伤口翻卷着白森森的骨茬。
脚踝被拇指粗的铁链锁在石柱上，链环磨得发亮，显然被反复拖拽过。
听见响动，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裂开的嘴唇扯出一道血痕：\"小...小姐。\"
苏晚竹扑过去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发麻也顾不上。
她扯下外袍裹住老人，指尖触到他皮肤时像碰着块冰——原来人要死的时候，连体温都先一步逃了。
\"他们用烧红的铁签子扎我指甲。\"铁算盘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指甲缝里渗出黑血，\"问旧渠水脉走向...我给了假图...这张...\"他从怀里摸出半张染血的图纸，\"是真的...引水口改了方向...\"
苏晚竹接过图纸，血痂硌得指尖生疼。
五年前她被驱逐时，是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塞给她半块芝麻饼；三年前荒星大旱，是这双手托商队给她带了包盐——苏家的老仆里，只有铁算盘记得她母亲临终前说\"要笑着看伤害你的人倒下\"。
\"三日后...暴雨...\"铁算盘的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东边三号闸...要关...\"他的手突然松了，像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苏晚竹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最后一丝跳动消失在指腹下。
水仓的水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无数把刀在割她耳朵。
她将图纸贴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老人的体温。
\"青禾，取灯。\"她的声音发哑，\"把铁链磨痕、血渍位置都记下来，找画工原样临摹。\"
子时三刻，书房灯火将窗纸染成橘色。
苏晚竹将铁算盘的图纸与《水经注》摊开在案上，浓墨在新图纸上划出锋利的线——原图东侧引水口标着\"入江\"，新图却被改成\"入宅\"。
她的笔尖在\"苏家主城\"四个字上重重顿住，墨滴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阿虎！\"她拍案而起，\"去把马荣叫来！\"
马荣是陆昭派来的锦衣卫，此刻正靠在廊下打盹，听见召唤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苏姑娘？\"
\"带十个人，立刻去东郊旧渠东侧三号闸门。\"她将图纸塞过去，\"不管用什么办法，现在就把闸门关闭。
三日后暴雨，洪水会顺着改道的水脉灌进主城！\"
马荣扫了眼图纸，脸色骤变：\"末将这就去！\"
寅时刚过，马荣撞开书房门。
他的官靴沾着泥浆，绣春刀滴着水：\"闸门被焊死了！
林府暗卫守着，锁眼全灌了铁水！\"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在肉里刻出月牙印。
她想起铁算盘伤口里的铁屑——林九霄连杀人都用苏家的手段，果然早有预谋。
\"叩叩。\"
门被推开条缝，陆昭的身影裹着夜雾挤进来。
他腰间的锦囊晃了晃，传来糖纸窸窣声。
手里檀木匣打开，露出一叠染水痕的账册：\"河道总督的私账，记着林九霄半年送的珊瑚、东珠，还有三车辐射矿粉。\"
\"不够。\"苏晚竹盯着账册上的朱笔批注，\"只能定行贿，定不了引水灌宅的死罪。\"
陆昭在她对面坐下，摸出块桂花糖推过去：\"你打算怎么做？\"
甜香混着墨香钻进鼻腔。
苏晚竹拈起糖纸，想起铁算盘最后那句\"要关\"，想起林九霄在族会上看她的眼神——那不是怜悯，是得意，是看猎物撞进陷阱的得意。
\"我要让他亲手毁掉自己的计划。\"她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林九霄以为改引水口能让洪水替他杀人，可他不知道...旧渠水脉早被辐射矿粉腐蚀了。\"她将图纸推到陆昭面前，\"洪水倒灌时，辐射水会顺着水道冲进林府——他布的局，最后要了自己的命。\"
陆昭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红圈，突然笑了：\"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正午，带锦衣卫去旧渠巡查。\"苏晚竹将糖块含进嘴里，甜意漫过舌尖，\"要让林九霄的眼线看见。\"
窗外滚过闷雷。
苏晚竹走到廊下，仰头望去。
墨色云团从东边涌来，像被无形的手扯碎的棉絮，遮住最后一颗星子。
她伸手接住飘落的雨丝，凉丝丝的，像荒星暴雨前的预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晚竹望着逐渐上涨的渠水，水面倒映着她的影子，被波纹揉碎又重组。
三日后，这里会变成一片泽国吗？
她摸了摸袖中温热的图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就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