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望着碗里浮着的枸杞,突然笑了。
她舀起一勺羹,看琥珀色的汤汁在晨光里流淌,像极了韩无夜据点里那瓮水。
等明日各房主母齐聚时,她要让所有人看看,被他们当灾星扔到荒星的苏晚竹,到底能端出怎样的\"宴席\"。
风掀起她的裙角,带起一片银杏叶。
叶背的荒星秘语已经模糊,但\"自食恶果\"四个字,正随着风飘向幽冥阁的方向。
苏府正厅里,檀香混着新焙的茉莉茶香,十二盏羊角灯将鎏金屏风照得透亮。
各房主母的鎏金护甲碰在青瓷盏上,叮铃作响——这是苏晚竹回府后首次设宴,请柬发得周全,连最边缘的五房庶子苏明轩都被请了上座。
苏晚竹垂着眼拨弄腕间银锁,锁上的缠枝莲被磨得发亮。
她能感觉到上座周氏的目光像根针,扎在她发顶;左侧苏怜月的绢帕绞成了团,绣的并蒂莲皱成烂泥;右首林氏的护甲在桌沿敲出细碎的节奏,活像荒星流民敲骨吸髓前的试探。
\"今日请各位来,是想说句真心话。\"她突然抬眼,眼尾微微发红,像刚哭过,\"在荒星这五年,我受够了风餐露宿。如今回来,才知血脉早被辐射毁了——\"她抚上小腹,声音发颤,\"大夫说,我这辈子都生不得孩子。争权夺利有什么意思?不过求个安稳罢了。\"
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周氏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茶水溅在锦缎裙上,晕开暗黄的渍;苏怜月的绢帕\"啪\"地掉在地上,绣线断成几缕;林氏的护甲戳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没察觉。
唯独苏明轩捏着酒盏的指节发白,目光在苏晚竹的银锁和周氏腰间的翡翠牌上打转,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三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周氏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帕子擦裙子,脸上堆起笑,\"都是一家人,哪能不护着你?\"
\"是啊。\"苏怜月忙蹲下身捡帕子,发间珠钗乱颤,\"我前日还让绣娘赶了两身春衫,改日给妹妹送过去。\"
苏晚竹看着她们的表演,指甲掐进掌心——荒星的雪地里,她曾见过狼群撕食鹿崽前,也是这样围着猎物转圈,喉间发出温柔的低鸣。
她垂下眼,声音更软:\"有夫人和姐姐们照拂,晚竹就放心了。\"
宴席散得比预想中快。
周氏以\"乏了\"为由先走,裙角扫过门槛时带翻了茶案;苏怜月追着递帕子,珠钗撞在门框上,落了颗东珠在青砖缝里;林氏拽着庶女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那姑娘腕里。
只剩苏明轩还站在廊下,望着苏晚竹的背影欲言又止。
\"明轩哥哥可是有话要讲?\"苏晚竹停住脚步,转身时袖中银锁轻晃,\"是怪我没留你吃那盘樱桃?\"
苏明轩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不、不是!我...我就是觉得妹妹今日气色好。\"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青衫下摆沾了满地残花。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半分冷笑——这庶子总爱往周氏院里跑,前日还见他捧着个锦盒,盒盖上的云纹和韩无夜暗卫腰牌上的一模一样。
\"小姐。\"小桃捧着斗篷过来,\"夫人房里的菊香说,周夫人让您明日去佛堂抄经。\"
\"知道了。\"苏晚竹裹紧斗篷,往梅苑走。
月上柳梢时,她踢了踢墙角的太湖石——三下重,两下轻。
\"小姐。\"墨先生从假山后现身,腰间还别着方才苏明轩跑掉的东珠,\"韩无夜的人今日去药铺买了三斤甘草,是要解辐射毒的。陆大人那边,已经把染毒的水瓮封进锦衣卫大牢了。\"
\"不够。\"苏晚竹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烤得焦脆的肉干——荒星流民的暗号,\"我要他们相信,韩无夜才是真正的叛贼。\"她指腹蹭过肉干上的盐粒,\"去趟黑市,找那个总穿靛青衫子的老贾,就说...苏家要收一批'西域来的文书'。\"
墨先生瞳孔微缩:\"小姐是要伪造通敌密信?\"
\"是'发现'密信。\"苏晚竹将肉干塞进他手里,\"记住,要让信上的蜡印,和韩无夜送给苏怀瑾长老的那方玉印对得上。\"
墨先生捏紧肉干,盐粒扎进掌心:\"明白。\"他转身要走,又顿住,\"小姐,您...真的不在乎家主之位?\"
苏晚竹望着梅枝上的月亮,想起荒星的月亮又红又圆,像浸在血里:\"我在乎的,从来不是那块令牌。\"她摸了摸银锁,锁里还藏着母亲的血书——\"苏家的清白,比命重\"。
子时三刻,天枢星皇宫的御书房仍亮着灯。
小太监捧着个裹着粗布的木匣跪在外间,额角渗着汗:\"奴才在西市茶棚捡的,里面的信...写着韩统领勾结北戎。\"
皇帝放下朱笔,指节敲了敲信笺。
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最下方的麒麟印泥——和韩无夜呈上来的\"剿匪捷报\"上的印,分毫不差。
\"宣陆昭。\"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信末那句\"九霄环图已献北戎\",\"让他带二十个暗卫,从偏门进来。\"
陆昭赶到时,玄色官服还沾着夜露。
他跪在青砖上,听皇帝将信拍在案上:\"你怎么看?\"
陆昭扫了眼信笺,喉间泛起甜意——这松烟墨的味道,和苏晚竹房里那支\"寒江雪\"墨锭一模一样。
他垂下眼,声音冷得像锦衣卫的刀:\"韩统领掌管影卫十年,确实该查查。\"
\"查。\"皇帝指节叩了叩信上的麒麟印,\"但要查得...干净。\"
与此同时,幽冥阁的后窗被风掀开条缝。
一张染着梅香的纸笺从缝里飘进来,落在韩无夜脚边。
他捡起时,月光正好照亮最后一句——\"九霄环,苏府密室\"。
韩无夜捏着纸笺的手青筋暴起,玄铁剑\"嗡\"地出鞘半寸。
窗外的梅枝摇晃,落了他一头花瓣,像极了苏晚竹今日宴会上的笑——明明柔得能掐出水,却让他后颈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