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热乎的桂花糕嘞——\"
苏晚竹摸了摸嘴角,那里还沾着陆昭给的桂花糖的甜。
她转身对陆昭笑,发间银铃撞出清脆的响:\"申时三刻,我们去会会韩大人。\"
陆昭点头,目光扫过她袖中鼓起的竹筒,又落在她左袖的破洞上。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轻声道:\"我在。\"
苏晚竹的笑更深了。
她望着城楼下方逐渐清理干净的青石板,望着苏府门楼上\"忠肃传家\"的匾额,突然想起荒星的夜——那时她总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总有一天,要带着阿九回到天枢星,站在苏家门前,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跪在她脚边。
现在,机会来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袖中竹筒,那里装着阿九的碎发,装着韩无夜的阴谋,装着周氏的算计,装着苏文远的野心。
苏晚竹的眼底闪过冷光,她转头对陆昭说:\"去把苏文远叫来,就说...我要开仓放粮。\"
陆昭挑眉:\"你昨夜还说苏家的粮是要运去边关的。\"
\"所以要让苏文远亲自开仓。\"苏晚竹的笑里带着点狡黠,\"他不是总爱当善人吗?今日就让他当这个大善人——顺便,查查他私库里的粮,比账上多了多少。\"
陆昭低笑,声音像浸了蜜:\"好。\"
他转身下楼,玄色官服在风里翻卷,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袖中的竹筒,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
阿九的碎发上,血渍还没干。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铃,铃音清越,像母亲生前常弹的古筝。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竹,要笑着看那些伤害你的人倒下。\"
现在,她要笑了。
苏晚竹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逐渐散去的流民,望着苏府门前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望着天空中越飘越远的白云,轻声道:\"韩无夜,周氏,苏文远...你们准备好,看我笑了吗?\"
风卷着她的话音,散向四面八方。
城楼下,仆役们已经收拾好了碎砖,青石板上的血渍被水冲得淡了,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像道褪不去的疤。
苏晚竹望着那道疤,突然想起荒星的地——那里的土地也带着这样的疤,是辐射留下的,是战争留下的,是无数流民的血留下的。
但荒星的地,也能长出草,开出花,活下命。
她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小玉佛,玉佛上的温度,和母亲的手一样暖。
苏晚竹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那里有西郊的破庙,有阿九,有韩无夜的阴谋,有她的复仇。
她的手指轻轻扣住城垛,指节因用力泛白,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阿九,等我。\"她轻声说,\"我来接你回家。\"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底发颤。
苏晚竹望着天空,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苏府的飞檐,扫过门前的石狮子,扫过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最后落在自己左袖的破洞上——那里是昨夜断刃留下的,是韩无夜留下的,是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留下的。
但从今天起,这些破洞,都会变成她的勋章。
苏晚竹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她的脚步很稳,像荒星时在悬崖边找路时那样稳,像五年前被赶出苏府时那样稳,像现在要去接阿九回家时那样稳。
因为她是苏晚竹,是在荒星活下来的苏晚竹,是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后悔的苏晚竹。
她的身影消失在城楼的转角处,发间的银铃还在轻响,像首没有尽头的歌。\"去把赵虎叫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青石板上的雪,\"让他查查断刃昨夜咳血的药渣——韩无夜给他下的,该是慢性毒。\"
陆昭的脚步顿住,转身时眼里掠过赞许:\"好。\"
苏晚竹抚着袖中竹筒,指腹擦过那缕蓝发,想起荒星的雨季,阿九总蹲在泥地里摘蓝草,说要染成阿姐发带的颜色。
那时他们连盐都吃不上,他却总记得她随口说的\"蓝得像天\"。
\"还有。\"她抬眼时眸中寒芒乍现,\"让影卫盯着苏文远的私库——他不是总说三房苛待他?今日开仓,偏要让全京城看他这个'大善人',如何把赈灾粮搬去自家地窖。\"
陆昭低笑,指尖在腰间绣春刀上敲出轻响:\"我让人在他粮车车轴抹了松脂,走三步掉粒米,五步沾片糠。\"
苏晚竹扯了扯嘴角,甜意还在舌尖,心里却像浸了冰。
她望着楼下陈婶和老陈头相扶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荒星黑市的规矩——要救一个人,就得先让他成为别人的软肋。
韩无夜拿阿九当刀,可他不知道,这把刀的刀柄,早攥在她手里。
\"申时三刻。\"她将竹筒收进贴身小囊,玉佛隔着布料硌得心口发疼,\"破庙里要是少根阿九的头发...\"
\"我烧了韩府。\"陆昭接得极快,玄色官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块虎符——那是皇上赐的\"先斩后奏\",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苏晚竹望着他眼里翻涌的暗潮,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他的手很凉,像荒星冬夜的石头,可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刀磨的。
她想起昨夜他替她拔透骨钉时,也是这样凉,却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陆昭。\"她轻声道,\"若我在破庙动手...\"
\"我替你挡箭。\"他说,\"替你杀人,替你把血擦干净。\"他从袖中摸出块新的桂花糖,糖纸印着金菊,\"你只需要笑。\"
苏晚竹接过糖,含进嘴里。
这次的甜比之前更浓,带着点桂花香,像极了母亲房里那盏老香灯。
她望着陆昭眼底的温软,突然想起荒星的夜,她缩在山洞里发抖,总幻想有个人能递来块糖,说\"别怕\"。
现在,她有了。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虎跑得额头冒汗:\"三小姐,苏二少爷说粮库钥匙在他那儿,要您亲自去取。\"
苏晚竹的笑里裹了针:\"他倒是会挑时候。\"她转身对陆昭挑眉,\"你说,我是该先去会会苏文远,还是先去看看他私库里的'赈灾粮'?\"
陆昭指了指她发间银铃:\"先去粮库——他若真把钥匙攥紧了,咱们就替他松松手指。\"
苏晚竹点头,裙角扫过城砖时带起一阵风。
她望着陆昭腰间的绣春刀,突然想起荒星猎人常说的话:\"要猎狼,得先让狼以为你是羊。\"
可她这只\"羊\",爪尖早淬了毒。
两人并肩下楼时,阳光正穿过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金斑。
苏晚竹望着自己的影子,与陆昭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柄并鞘的刀。
\"陆昭。\"她轻声道,\"等阿九回来,我要在院子里种蓝草。\"
\"好。\"他应得利落,\"再在廊下挂串银铃,风一吹,能传到偏厅。\"
苏晚竹想起阿九染蓝的发尾,想起母亲弹的古筝,想起荒星开在石缝里的小蓝花。
她摸了摸腰间的小玉佛,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心口——那是母亲的温度,是阿九的温度,是陆昭递来的糖的温度。
这些温度,足够烧穿所有阴谋。
\"走。\"她提裙往粮库方向去,发间银铃碎成一片清响,\"去会会苏文远。\"
陆昭跟上,目光扫过她左袖的破洞。
那里的布被血浸得发硬,像道未愈的伤。
可他知道,这伤终会结成疤,而疤上,将开出最狠的花。
晨雾彻底散了,天枢星的阳光照在苏府的飞檐上,照在\"忠肃传家\"的匾额上,照在苏晚竹扬起的嘴角上。
她要笑了。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该看看,这笑里藏着怎样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