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铜锣声不过是个引子——等香烧完第三柱，苏怀瑾要讲的故事，会比这九盏青铜灯烧得更烈。
苏怀瑾的拐杖在青砖上叩出一声闷响。
三十年雪夜的记忆裹着北风灌进他喉头，他望着苏晚竹眼尾那粒朱砂痣，终于开口：\"当年，苏夫人本是前朝长公主。\"
厅中响起抽气声。
周氏的茶盏\"咔\"地裂成两半，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疼得她倒吸冷气——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总捧着《女戒》温声教女儿刺绣的苏夫人，竟藏着这样的身份！
苏怜月的金步摇彻底静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毫无知觉，只觉耳边嗡鸣如雷。
\"她本可继承大统。\"苏怀瑾的声音发颤，像在触摸一块裹着冰的玉，\"但新帝登基那日，她跪在金銮殿外，说'我愿交出玉玺，换百姓三年免赋'。\"他望向苏晚竹，喉结滚动，\"阿晚的母亲，用半壁江山换了天下粮仓的钥匙。\"
素纱下，苏晚竹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想起荒星地窖里，墨先生曾说\"夫人临终前让我教你认星图\"，想起母亲绣在襁褓里的龙纹暗线——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绣娘手艺\"，都是前朝玉玺的纹路。
她攥紧掌心的蜜橘糖纸，甜意混着酸涩漫上来：原来母亲不是被家族困在深宅的弱女，是把江山揉碎了喂给百姓的菩萨。
\"放屁！\"韩无夜突然暴喝。
他袖中短刃\"唰\"地弹出，寒光直取苏晚竹咽喉——方才那三个死士被截杀的瞬间，他就该明白这是陷阱！
可他没想到苏怀瑾真敢说，更没想到苏晚竹竟能勾连前朝余孽！
短刃破空声撕裂空气。
苏晚竹瞳孔骤缩，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拽进玄色衣襟。
陆昭的绣春刀横在身前，刀身与短刃相击迸出火星。
他望着怀中人微颤的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早说过今日你只消看。\"
\"韩统领急什么？\"
沙哑的男声从梁上飘落。
墨先生披着荒星特有的灰褐斗篷，足尖点着房梁瓦片跃下，腰间铁笔划出半道银弧，精准挑开韩无夜刺向陆昭后心的第二刀。
他望着韩无夜扭曲的脸，嘴角扯出冷笑：\"当年夫人救你出乱军时，你跪在她裙角说'愿为影卫，护公主血脉'——如今倒成了敌国细作？\"
韩无夜的刀势一顿。
他望着墨先生眼角那道与自己同出一脉的疤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雪夜，那个抱着他躲进柴房的红衣女子。
可下一秒，陆昭的绣春刀已抵住他后颈：\"细作？不，他更狠。\"
玄色飞鱼服翻涌如浪。
陆昭从怀中抽出一卷密函，封泥上的双凤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指尖一挑，泛黄的纸页\"哗啦\"展开，最上面一行字刺得韩无夜眼尾发红——\"韩无夜，以影卫令牌换敌国十万粮草，助其攻占边境三城\"。
\"你说你要复国。\"陆昭的声音像冰锥，\"可你卖的是百姓的命，换的是自己的权。\"
韩无夜的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苏晚竹素白的衣角，突然笑出声：\"那又如何？
你以为你母亲的好女儿就能坐享其成？\"他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香烛，\"当年'百日疯'我下了双份，她现在......\"
\"够了。\"苏晚竹突然开口。
她从陆昭身后走出，素纱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韩统领该知道，荒星的毒医最擅长解这种小手段。\"她抬手指向廊下，\"楚医女，劳烦你看看，我这右臂的麻痒，可是'百日疯'的余毒？\"
众人这才注意到，廊下不知何时立着个青衫女子。
她背着药箱，眉目清冷却提着盏琉璃灯，灯芯上跳动的幽蓝火焰映得她眼底发亮。
见苏晚竹看来，她微微颔首：\"苏姑娘的脉息我已诊过，余毒虽深，却不妨事。\"
韩无夜的瞳孔剧烈收缩——那盏琉璃灯，是荒星黑市\"生死判\"的标志。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荒星毒医楚瑶失踪\"。
原来不是失踪，是被苏晚竹......
\"带下去。\"陆昭挥了挥手，早有锦衣卫从后堂涌出，将韩无夜压得跪伏在地。
他转头看向苏晚竹，目光软了些，\"可还累？\"
苏晚竹摇了摇头，却在垂眸时皱了皱眉——方才躲避韩无夜那刀时，右臂突然像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刺，此刻还麻得使不上力。
她摸向袖中，触到楚医女方才塞给她的小玉瓶，瓶身刻着\"缓痛\"二字，凉意透过指尖渗进血脉。
祭天的铜锣再次响起。
苏晚竹望着殿外飘起的香灰，突然笑了——母亲用江山换的太平，她用五年荒星血换的锋芒，今日总算撕开了一角。
至于右臂的麻痒......她捏紧小玉瓶，望着廊下那抹青衫背影，眼底泛起微光。
有些账，总要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