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远颤抖的手终于抬起,接过药盏。
他望着女儿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五日前昏迷时,有个模糊的影子总在床前替他擦汗——那双手上有薄茧,像在荒星挖过矿石,却又轻得像...像阿阮(苏夫人小名)的手。
药汁入口的刹那,他眼前闪过片段:阿阮倒在他怀里,血染红了他的官服;周氏跪在灵前抹泪,手里攥着个小陶瓮;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哭着扒着马车不肯走,被护卫硬拖下了去......
他的眼眶突然热得发疼。
苏晚竹看着他逐渐清明的眼神,喉间泛起酸意。
她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阿阮...阿阮她......\"
\"父亲。\"她轻声打断,\"先把药喝完。\"
晨光透过祠堂的雕花窗棂,在供桌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只装过母蛊的陶瓮静静躺着,像块被掀开的遮羞布,露出底下沉了五年的真相。
祠堂里的檀香仍在缭绕,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熏得人昏沉。
苏文远喝完最后半盏解毒剂,喉间的腥甜终于散了些。
他望着女儿鬓边那支银簪——当年他亲手给阿阮戴上的,后来被周氏丢进井里,如今却在晚竹发间闪着温润的光。
\"谢...谢谢。\"他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
五年被蛊毒侵蚀的身体,此刻像被抽走了压在胸口的巨石,可心尖上的疼却更清晰了——他想起晚竹被拖上马车时,小胳膊扒着车门不肯放,哭到嗓子哑了还在喊\"父亲\";想起阿阮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晚竹是好孩子\",而他那时被周氏灌了迷魂汤,只当是病中胡话。
苏晚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进掌心。
她望着父亲泛红的眼眶,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五年前在荒星,她被流民抢了最后半块面饼,疼得蹲在地上哭;被辐射兽追得爬树,指甲缝里全是树皮渣子,都没掉过一滴泪。
可此刻父亲那句带着颤音的\"谢谢\",却让她眼眶热得发涨。
她别过脸去看供桌上的陶瓮,母蛊的残骸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像块淬了毒的伤疤。\"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却泄了点颤。
大长老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
他刚才一直盯着周氏被拖走的门,此刻目光扫过苏晚竹脸上的血痕,胡须都跟着抖:\"三丫头说得对!这五年苏家染坊的账册越做越糊涂,上个月新织的云纹锦,竟被周氏那贱妇偷偷换成次等染料!\"二长老原本还板着脸,此刻也抚着胡须点头:\"老哥哥说得是,我昨日查了库房,靛蓝染料少了三车——怕是都填了周氏的私库!\"
苏晚竹知道时机到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染着星纹的图纸,那是她在荒星时,用兽皮拓下的流民部落古法染技,又结合天枢星的丝绸工艺改良的:\"我提议改革染坊制度。\"她展开图纸,露出上面用朱砂标红的\"星陨蓝\"染法,\"荒星虽苦,却有种矿石能炼出永不褪色的蓝。我已让人试过,染出的丝绸在太阳下会泛星子似的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长老发亮的眼睛,\"另外,我推荐李文远担任染坊总管。他原是母亲陪嫁的账房,当年母亲在时,染坊月利能翻三倍。\"
\"好!\"大长老拍案而起,震得茶盏跳了跳,\"我早说李文远是把好手,当年被周氏赶去看库房,白瞎了!\"二长老也凑过来看图纸,指尖蹭过星纹的位置:\"这染法...确实能压过江南沈家的孔雀绿。\"几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决议便落了锤。
苏晚竹接过老管家递来的染坊钥匙时,金属凉意透过帕子渗进掌心——这是她在苏家的第一块基石。
暮色漫上染坊飞檐时,苏晚竹踩着木梯上了顶层。
风卷着染布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扶着栏杆往下看,工人们正借着天光赶制新一批布料,李文远拿着她给的图纸,正给染匠们比划星陨蓝的火候。\"在看你的兵?\"熟悉的低笑从身后传来。
陆昭靠在廊柱上,玄色飞鱼服被染成了暮色里的青灰,手里捏着颗裹着金纸的糖。
苏晚竹转身接过糖,金纸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
这是陆昭总揣在怀里的蜜饯糖,甜得发腻,她却在荒星时听他说过,从前母亲总给他买这种糖。\"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血痕上,那是周氏抓的,此刻结了层薄痂。
她剥了糖纸放进嘴里,甜意漫开时,眼前闪过荒星的风沙、周氏扭曲的脸、还有母亲染血的手。\"我要让整个天枢星都知道,\"她望着染坊里攒动的人影,声音轻却清晰,\"苏家,由我说了算。\"
陆昭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绣春刀的银鞘,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像在说,他永远是她背后的刀。
回到房里时,月上中天。
苏晚竹解开发髻,那支银簪落在妆台上,映着烛火泛着暖光。
她突然想起母亲的檀木匣,那是她回苏家时,老黄从井里捞出来的,浸了五年水,木头上还带着青苔。
她擦净匣子上的水渍,掀开盖子,里面是母亲的旧帕子、几支褪色的珠花,还有半块碎玉——那是她小时候摔碎的,母亲一直收着。
她正要合上盖子,指尖突然碰到匣底一道凸起的纹路。
她疑惑地按了按,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匣底竟缓缓弹出个暗格。
烛火在暗格里投下晃动的影,里面躺着张泛黄的纸,隐约能看见上面的墨痕。
苏晚竹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刚要伸手去拿,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她手悬在半空,望着暗格里的纸,心跳得像荒星的辐射兽撞在胸腔——那上面,似乎画着与星陨蓝染法相似的星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