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二副掀起帘子进来时,赤蝎正用短刀挑开最后一层苫布。
月光从舷窗透进来,将整舱的深青色绸缎照得泛着冷冽的幽光,像极了荒星矿洞里那些能换命的荧光石。
他仰头灌了口烧酒,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老子在荒星啃了十年树皮,今儿总算能挺直腰杆——”
话音未落,舱外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几十个海盗举着火把涌到甲板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这丝绸比城主夫人的凤袍还亮!”有人掰着手指头算:“换三船香料?我看能换五船!”赤蝎把酒坛往地上一摔,瓷片溅起的酒液沾湿了他的皮靴。
他踩着丝绸大步跨出去,短刀在月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都给老子听好了!等把这批货送到黑市,每人分十两金子!”
篝火在沙滩上烧得噼啪作响。
赤蝎扯下一块丝绸裹在肩上,活像披着一片流动的夜空。
他夹起一块烤得流油的鹿肉,塞进最能打的刀疤脸嘴里:“尝尝?老子以前在荒星,为了一块生肉能把人肠子都掏出来——”刀疤脸嚼着肉,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珍珠,那是苏怜月上次给的赏赐,“现在呢?”赤蝎突然大笑,震得篝火都晃了晃,“现在老子要让苏家那个小贱人知道,荒星出来的,没一个是软脚虾!”
后半夜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潮气钻进帐篷时,赤蝎正搂着两个喽啰打盹。
他梦见自己站在荒星的制高点,脚下跪着苏晚竹,她手里攥着淬毒的匕首,可刀尖却在发抖——突然,一阵灼烧感从手腕窜上来。
他猛地惊醒,月光透过帐篷缝隙照在手臂上,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像被开水烫过的虾。
“老大?”守夜的小喽啰端着水进来,脚步突然停住。
他手里的铜盆“当啷”一声落地,溅起的水洒在赤蝎脚边,“您……您脖子!”
赤蝎踉跄着扑向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扭曲的脸:脖颈处的皮肤正从红色转为紫色,密密麻麻的水疱像要撑破表皮;左眼的眼白布满血丝,连瞳孔都缩成针尖大小。
他伸手去抓腰间的短刀,可手指刚碰到刀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他扶着桌角呕吐,吐出的东西里混着黑血,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像腐蚀了一块破布。
“毒……有毒!”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帐篷外瞬间乱作一团。
刀疤脸撞开帘子冲进来,他的手背肿得像发面馒头,“那些丝绸!老子碰过的地方都在烂!”另一个喽啰跟着滚进来,他的半张脸已经溃烂,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水……水也不能喝!”
赤蝎跌坐在地上,后背抵着装满丝绸的木箱。
他颤抖着掀开箱盖,深青色的丝绸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那些被夜露浸润过的地方,正渗出细密的淡蓝色液体——和五年前苏晚竹在荒星矿洞熬煮矿石时,窑炉里腾起的蒸汽,颜色分毫不差。
“苏……苏晚竹……”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
短刀“当”的一声掉在脚边,他想爬向药箱,可每动一下,溃烂的皮肤就往下掉一块肉。
帐篷外的惨叫越来越密集,像被割了喉咙的夜枭。
他望着头顶的星空,突然想起苏晚竹被推进矿坑那天,她从尸堆里爬起来时,眼睛里也是这种幽蓝的光——原来她早就算好了,用他最熟悉的荒星石头,给他最熟悉的死法。
松风苑的晨雾还没完全消散时,小桃捧着茶盏进来,手背上还沾着厨房的面渣:“三小姐,西码头的张婶子来报信,说海盗营里闹瘟疫了。”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偷了腥的猫,“我听码头上的船家说,那些海盗吐的血能染红半片海!”
苏晚竹正对着铜镜梳发。
银簪划过发间时,晨光透过窗纸落在她脸上,将眼尾的淡红衬得像一朵初开的桃花。
她接过茶盏,青瓷盏沿还留着陆昭今早派人送来的桂花糖渍——甜津津的,和荒星的风不一样。
“闹瘟疫?”她垂眸吹开茶沫,热气模糊了镜中倒影,“荒星的石头连虫蚁都不敢靠近,他们倒敢碰。”
小桃的嘴张成了o型。
她想起昨日李文远记账时,故意把“黑曜丝”三个字写得很大,让她瞧得真切;想起苏怜月房里的春杏鬼鬼祟祟地往码头跑,裙角还沾着听雪阁的茉莉香粉。
可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竹的话打散了:“去前院把李叔请来。”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云,“就说……该给染坊送新样了。”
听雪阁里,苏怜月正把最后一颗荔枝核吐在帕子上。
春杏捧着一个雕花木匣冲进来,鬓角的珠花歪到耳根:“二小姐!赤蝎的人……他们……”
“劫货成功了?”苏怜月的指甲在案上划出一道白痕。
她早就算好了,等货被劫,就带着族老们去码头“查赃”,到时候苏晚竹私通海盗的罪名坐实,就算父亲再护着,也得把她再扔回荒星。
“不是……”春杏的声音发颤,“赤蝎的营里闹毒……他们说,是那批丝绸带的毒!”
苏怜月手里的荔枝“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望着春杏发白的脸,突然想起昨日苏晚竹站在烛火里的模样——素青衫子被火光映得泛蓝,像极了赤蝎信里说的“黑曜丝”。
她猛地掀翻妆奁,珍珠翡翠滚了一地:“去!把账房的李文远找来!把松风苑的丫鬟都拷问一遍!”她抓起案上的信笺,墨迹未干的“私货”“海盗”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我就不信,苏晚竹能干净到哪里去!”
晨雾渐渐消散时,松风苑的竹影在窗纸上摇晃。
苏晚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锦盒。
盒底还留着丝缎的压痕,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声音裹在晨雾里,淡得像一片云,“得罪一个在荒星活了五年的人,意味着什么。”
而在听雪阁的雕花木窗后,苏怜月正攥着一张染了茶渍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小姐私运荒星毒物,勾结海盗谋利”——这是她今早让账房小厮誊写的,墨迹还没干透。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苏晚竹,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洗清这满身的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