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星回来那天。”苏晚竹攥紧遗书,纸角在掌心压出红痕,“您不是说我是灾星么?我就想看看,这灾星的命,到底是天生的,还是人为的。”
陆昭走到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木樨簪。
苏晚竹偏头看他,见他眼底漫着暖光,像藏了把小火。
“还有。”她低头展开遗书,墨迹在晨光里清晰起来,“母亲还提及……”
苏晚竹指尖抚过遗书边缘的焦痕——那是母亲咽气前攥着信烧到一半,被仆妇拼了命抢出来的。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比刚才更稳:“母亲写,赵明远是周氏陪嫁的暗卫首领,十年前跟着她从金陵嫁来天枢星。那年她害母亲的毒,正是赵明远亲自从荒星带回来的。”
“赵明远?”七长老捻着胡须,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当年三弟妹难产时,我记得周夫人房里确实有个叫赵明远的护卫,后来说是染了恶疾暴毙——”
“暴毙?”苏晚竹冷笑,“那具被抬去乱葬岗的尸首,根本不是赵明远。母亲的陪嫁丫鬟春桃临终前告诉我,她亲眼看见赵明远带着影蛛液进了周氏的偏厅,袖口还沾着母亲最爱的木樨香粉。”
周氏突然踉跄着扑过来,靛青裙裾扫过满地碎茶盏,发间最后一支珍珠簪“啪”地摔在苏晚竹脚边。
“你血口喷人!赵明远早死了,你拿什么证明……”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苏晚竹的手腕,却被陆昭反手扣住脉门。
玄色官服的袖风带起一阵冷意,周氏痛得倒抽冷气,这才看清陆昭腰间的锦衣卫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周夫人忘了?”陆昭松开手,指节在供桌上叩了叩,“赵明远上月在荒星黑市被我们逮了。他说您许他事成之后送他去星际移民区,结果您怕他泄露秘密,派杀手在押送路上截人——可惜杀手没截到他,倒截到了我们的暗桩。”
祠堂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三长老猛地站起来,震得身后的族谱都晃了晃:“周氏,你当苏家是你摆弄毒计的私宅?当年三弟妹待你如亲妹,你竟……”
周氏突然瘫坐在地,发髻彻底散了,几缕灰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脸上。
她望着苏晚竹发间那支木樨簪,突然笑出了眼泪:“我原以为你在荒星早死了,谁知道你竟能活着回来……当年我让稳婆说你是克夫命,让人在你定亲帖子里下咒,就是要让苏家厌弃你,让你死在那鬼地方!”她突然拽住苏晚竹的裙角,指甲几乎要把素白的布面勾出洞,“你娘要是不死,苏老爷怎么会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你娘要是不死,苏家大房怎么会把家主之位让给三房?”
苏晚竹垂眸看她,腕骨被拽得生疼,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她想起荒星的冬夜,自己缩在漏风的破屋里,听流民们骂“灾星”时的恨意;想起被辐射兽追得爬树,指甲缝里嵌满树皮时的绝望;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阿竹要活着,要笑着看他们倒下”的温度。
此刻那些刺进骨血的疼突然都松了,她蹲下来,轻轻掰开周氏的手指:“您说得对,我确实该谢您。要不是您把我丢去荒星,我怎么会学会在黑市跟毒贩讨价还价,怎么会知道影蛛液的解药要配三滴月光草汁?”
“带下去。”陆昭朝门外招了招手,两个锦衣卫立刻进来,架起周氏的胳膊。
她还在尖叫,骂声混着哭腔撞在祠堂的梁柱上:“苏晚竹你不得好死!苏家早晚会被你克光——”
“住口!”苏老夫人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供桌上的烛火“噗”地灭了一盏。
她盯着周氏被拖出门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苏晚竹,眼眶突然红了:“阿竹,当年是我老糊涂,信了那毒妇的话……”
“祖母。”苏晚竹走上前,将遗书轻轻放在老夫人膝头,“母亲说,她最后悔的是没来得及教我认木樨花的品种。您看,我发间这支簪子,和她当年戴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老夫人颤巍巍摸了摸那支木樨簪,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墨痕。
祠堂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晨光泼在青石板上,把苏晚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站在阶下,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喉间突然发紧。
五年前她被押上流放船时,也是这样的晨光,母亲塞给她这支簪子,说“木樨花开的时候,阿竹就回家”。
如今木樨还没开,她却终于能替母亲讨回公道了。
“阿竹。”陆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
他递来一颗桂花糖,糖纸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刚才在里头,你手一直在抖。”
苏晚竹接过糖,含进嘴里。
甜意漫开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确实在颤——不是害怕,是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晃。
“陆大人,”她偏头看他,眼底有光在跳,“接下来该审赵明远了吧?”
陆昭垂眸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他现在在诏狱,嘴硬得很。”他顿了顿,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刚才在祠堂,周氏撞翻了供桌下的暗格,我捡了这个——里面是影蛛液的解药。”
苏晚竹盯着那瓷瓶,突然笑了:“您早就算到她会狗急跳墙?”
“不算。”陆昭替她理好发簪,目光扫过远处匆匆跑来的锦衣卫,“只是知道有些人,越是快死了,越要咬最后一口。”
那锦衣卫跑到阶下,单膝跪地:“大人,诏狱来报,青面鬼今夜突然闹着要见您,说有周氏的秘密要交代。”
陆昭眉峰微挑,转头对苏晚竹道:“我去去就回。”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袖,玄色官服在风里荡出利落的弧度,“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木樨园的新苗——你母亲当年种的那株,今年该开花了。”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桂花糖纸。
风卷着祠堂里的檀香飘过来,混着远处传来的锦衣卫马蹄声,在她耳边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毕竟,能从废土活下来的人,最擅长的就是——
把所有的阴沟里的脏东西,都晒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