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望着跳动的火苗，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无咎的道袍下摆沾着靛青染料，那是城南染坊的独家色，而周氏昨日刚赏了染坊的管事二十两银子。
\"够了。\"
一道沉哑的男声突然劈开喧嚣。
苏文远站在演武场入口，玄色官靴碾过满地香灰。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晚竹颈间的玉佩上。
晨光透过青布法坛的缝隙，在他眉骨投下阴影，让人瞧不清神色。
\"爹！\"苏怜月扑过去，\"这玉真的不祥......\"
\"退下。\"苏文远抬手止住她，又看向周氏，\"赵先生累了，送他去偏厅用茶。\"
赵无咎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道袍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苏晚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见苏文远说：\"晚竹，跟我来。\"
她跟着他穿过抄手游廊时，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腕上淡青的旧疤——那是荒星的辐射兽抓的。
可此刻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颈间玉佩贴着皮肤的温度。
方才在演武场，她分明看见苏文远的目光在裂痕上顿了顿，眼底有什么东西，像被风吹开的灰烬，忽明忽暗。
深夜，三小姐院中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灯影在窗纸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苏晚竹反锁上门，将妆奁最底层的檀木盒抱到床榻上。
盒底暗格里的青瓷瓶泛着幽光，她捏着瓶颈的手稳如荒星岩壁上的藤蔓——这是用辐射草汁液和荒星沙虫分泌物熬制的显影粉，五年前在黑市跟老药剂师学的，专用来显化被特殊手法遮盖的字迹。
玉佩被她轻轻放在案上，裂痕在油灯下像条蜷缩的蛇。
她蘸了指尖的粉，顺着裂痕小心涂抹，粉末渗进纹路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心跳声盖过了烛芯爆响，她想起荒星冬夜守着篝火等猎物的时刻，也是这样，每分每秒都像被拉长的弦。
半炷香后，裂痕里的粉末突然泛起淡金色。
苏晚竹屏住呼吸凑近，只见一行小楷从裂痕中缓缓浮现：\"竹儿，勿信命理，查赵无咎。\"墨迹是母亲的，尾笔还带着她咳血时的微颤。
\"娘......\"她指尖抚过那些字，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五年前周氏说她克母时，她跪在灵前被人扯着头发拖走；五年后母亲用最后心血藏在玉里的话，终于刺破了\"灾星\"的谎言。
她攥紧玉佩贴在胸口，荒星五年磨出的茧子硌得生疼，可这疼比不过眼眶里烧着的热意——原来母亲从未信过那些鬼话，原来所有的\"克夫克母\"，都是有人精心织的网。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烛火摇晃。
苏晚竹突然松开手，玉佩\"当\"地落在案上。
她抹了把脸，从妆奁里取出个牛皮纸包，里面是荒星猎人常用的追踪粉。
赵无咎......城南染坊的靛青，周氏赏的二十两，还有昨日演武场他道袍上的焦洞——这些线头，该收一收了。
次日清晨，祠堂的檀香还未燃尽。
苏晚竹捧着母亲的牌位走进来，青石板上的晨露打湿了她的绣鞋。
守祠的老仆张伯正蹲在阶下扫落叶，看见她时扫帚\"啪\"地掉在地上：\"三、三小姐？\"
\"张伯早。\"她声音清润，像荒星雨季的山溪，\"我来给母亲上炷香。\"
张伯盯着她怀里的牌位，喉结动了动。
三夫人的牌位早被周氏以\"不祥\"为由撤下，如今供在祠堂最角落的木架上，落了薄薄一层灰。
苏晚竹踮脚将牌位摆正，火折子\"噌\"地窜起，三柱香在她掌心腾起青烟。
\"女儿不孝，\"她跪在蒲团上，声音突然拔高，在空旷的祠堂里撞出回音，\"这些年被谣言困在荒星，今日求列祖列宗明鉴——母亲贤良，女儿更不是什么灾星。
若有半分虚言，女儿愿以性命为证！\"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祠堂的雕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氏扶着苏怜月的手跨进来，鬓边的珍珠步摇颤得厉害：\"好个孝顺女儿，倒会挑祠堂来作戏。\"她身后跟着赵无咎，玄色道袍换了新的，腰间却多了个青铜铃铛，随着他迈步\"叮铃\"轻响。
苏晚竹转头，正撞上周氏淬了毒的目光。
她跪在蒲团上没动，香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昨日演武场的情形。
\"夫人这是来作甚？\"她歪头，眼尾的淡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女儿不过想求祖宗说句公道话。\"
周氏冷笑一声，抬手指向供桌：\"既是求祖宗，便让赵先生替祖宗看看。\"她身后的赵无咎往前一步，青铜铃铛在他掌心攥得发烫，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苏晚竹望着他腰间摇晃的铜铃，突然想起荒星黑市上的萨满——那些人也是摇着铃铛跳大神，骗流民的兽核和水囊。
她垂眸盯着自己膝头的香灰，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赵无咎的手已经按上铜铃，铃声将起未起的刹那，祠堂外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尖叫：\"不好了！赵先生的道袍在偏厅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