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的指尖在檀香上顿了顿。
荒星五年的生存本能让她后颈泛起细汗——祠堂的砖缝里还渗着白日的凉,这脚步声却比晨露更轻,像极了荒星流民摸近猎物时刻意收敛的足音。
她转身时带起一缕香灰,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连呼吸都软了半分。
陆昭立在门槛处,月白飞鱼服被夜风吹得微掀,腰间绣春刀的银环轻碰,发出极细的叮响。
他左手提着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晕裹着他轮廓,连眉峰都褪了几分冷硬。
右手捏着块糖,油纸在指节间窸窣作响,是她前日在茶寮多看了两眼的桂花糖。
“陆千户?”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波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母亲留下的玉牌,“这时候来祠堂——”
“查案。”陆昭的声音像浸了月光的泉水,却在递糖时顿了顿,“顺道。”他将糖塞进她掌心,油纸包还带着体温,“今日在祠堂,你不该把毒火根的事当众说破。林氏若狗急跳墙……”
“可我赢了。”苏晚竹捏着糖笑起来,月光从她眼尾漫过去,像荒星雨后偶尔露出的星子,“您看她被拖出去时的眼神,比荒星深坑里的蛇还毒,可那又如何?她再恨,也得跪着受罚。”她低头剥糖纸,桂花香混着沉水香钻进鼻腔,“母亲说过,要笑着看伤害你的人倒下。我现在,笑得很开心。”
陆昭望着她沾了香灰的指尖,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香灰,指腹擦过她耳后时,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直——这是荒星人对陌生触碰的本能抗拒。
他的手悬在半空,终究垂了下去:“以后……别再冒险。”
“您会担心我?”苏晚竹忽然抬头,眼尾微挑,像只故意逗弄主人的猫。
祠堂外的铜铃被夜风吹响,清泠泠的声音里,陆昭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烛火,第一次没有用官话敷衍。
他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声音轻得像落在她耳尖的月光:“嗯。”
两人并肩走出祠堂时,月亮正爬过飞檐。
苏晚竹的影子被陆昭的灯拉长,叠在他靴边。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被赶出苏家时,也是这样的月夜,她抱着母亲的牌位在码头上等船,冷得发抖时,有个穿飞鱼服的身影从她身边经过,腰间的绣春刀碰响了她的玉牌——原来有些缘分,早就在暗里结了网。
“到了。”陆昭在她院门前停步,提灯的手往门内送了送,“春桃在檐下打盹,我替你叫醒她?”
“不用。”苏晚竹推开门,回头时见他站在月光里,飞鱼服上的金线泛着温柔的光,“您……要进来坐坐吗?”话出口又有些懊恼,耳尖发烫,“我房里有新得的碧螺春。”
“明日要去宗正府核账。”陆昭低头整理袖扣,掩饰眼底的笑意,“改日。”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今夜月凉,你……”
“我知道。”苏晚竹打断他,举起手里的糖晃了晃,“会盖好被子。”
门扉在身后合拢时,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却又在窗外顿住。
月光透过窗纸,映出一道修长的影子,像棵守着花苞的树。
苏晚竹摸出枕头下的皮面手札,蘸了墨在“林氏”二字上画了个圈,笔尖重重戳破纸背:“第二战,胜。”她翻到新一页,写下“周氏”二字,字迹比平日更利,“接下来,该算算当年的旧账了。”
窗外的影子晃了晃,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她抬眼时,月光里只剩一片空,只余檐角铜铃还在响,像谁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夜风渐起,卷着几片残叶扑在祠堂的砖墙上。
林氏跪了半日的青石阶被露水打湿,泛着冷幽幽的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尾音被风扯散,只余下半句“小心火烛”,在夜空中飘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