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娘三字如同一声带着古老回音的咒语,猛地撞入哪吒狂暴的心神。
他刺出的火尖枪,凝聚了无边杀意与决绝的一枪,就那样硬生生地,僵停在了半空。
枪尖的烈焰依旧在燃烧,吞吐不定,映照着他骤然僵住的脸庞。
娘亲……
那个名字,是一根无形却最坚韧的丝线,穿透了熊熊燃烧的怒火,穿透了千年的怨恨,精准地缠绕在哪吒心脏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些早已被封存的画面。
不是陈塘关的波涛,不是龙族的威逼,也不是李靖冷漠绝情的脸。
而是更早之前,一个温暖如春的午后,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总角,哼唱着陈塘关古老的童谣。
是病中时,那彻夜不熄的灯火,和贴在额头上带着焦虑与慈爱的掌心。
是偷偷将好吃的点心塞到他怀里,叮嘱他莫要让他父亲知晓的狡黠眼神……
殷十娘,他的母亲。
那个在父权如山、世道不公的夹缝中,用尽全力护着自己,爱着自己,最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毁灭,心碎而亡的女人。
李靖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哪吒气势的凝滞,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更加凄厉地哭诉起来,句句不离殷十娘:“你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只说……只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儿……”
“是为父无能,是为父糊涂啊!哪吒!我儿!你娘在天之灵,看着你呢!她看着呢!”
哪吒持枪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那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痉挛。
他周身的血色煞气依旧汹涌,变得混乱而躁动不安。
赤红的眼眸中,激烈的挣扎着。
一边是千年积怨,是刻骨仇恨,是今日必杀李靖的决绝;另一边,是母亲那双含泪的、充满哀求与无尽爱怜的眼睛,仿佛正穿透时空,悲戚地凝望着他。
杀,还是不杀?
火尖枪在哪吒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时而前进半寸,时而后撤一分,显示出主人内心天人交战的剧烈。
凌霄宝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仙神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杆决定着托塔天王生死,也牵动着一段千年公案的火尖枪,看着那个在孝道与仇恨、母爱与父权之间痛苦挣扎的少年神只。
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玉帝,目光也微微闪动了一下,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依旧未发一言。
众仙心中明了,李靖这感情牌,打得险恶,却也打得精准。
殷十娘果然是唯一能牵制这无法无天的煞星的存在。
只是,这份以亡母之名的牵绊,究竟能否压下那滔天的恨火?这僵持的枪尖,最终会刺下,还是会收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哪吒那剧烈变幻的脸色和那微微颤抖的枪尖之上,等待着下一刻的结局。
整个凌霄宝殿只剩下李靖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在哪吒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不愿触碰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哪吒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枪杆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头困兽在其中挣扎。
脑海中,母亲的面容愈发清晰,那温柔的笑容,关切的眼神,还有临别前那满是担忧与不舍的泪光,如同一把把利刃,割着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千年来的仇恨,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母亲的音容笑貌,却又似一缕温暖的春风,轻轻吹散了他心中的部分阴霾。
火尖枪的嗡鸣声越来越响,仿佛在催促着他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