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沉浸在这个惊人推测之中时,皇城司指挥使冯钺快步从外面进来,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份封着火漆的加急文书:“侯爷,北境范都督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
李默立刻收敛心神,接过密报,迅速拆开火漆。是范永年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信中详细汇报了他已率精锐边军抵达幽州,并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控制了崔家本宗及其在北境的主要党羽,抄没的家产数额巨大,堆积如山。初步审讯得知,崔家确实与前朝余孽勾结极深,脉络复杂,且多年来一直在北境乃至更广的范围内,暗中寻找和挖掘前朝遗留的所谓“天工秘藏”。但信末,范永年笔锋一转,提及一件令人费解的怪事:在查抄崔家一处位于深山、极其隐秘的别庄时,发现庄内核心人物早已闻风撤离,人去楼空。但在清理其书房一处设计巧妙的暗格时,找到了一幅被焚毁大半的皮质地图,残留的部分线条模糊,但大致指向京城西北方向的某片连绵山区。而在地图未被烧尽的角落,也发现了一个类似的、仅存局部的齿轮状标记!范永年心细,已将其仔细临摹下来,随信附上。
李默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立刻看向信纸末尾附上的那幅临摹图——那标记的线条、结构,与他手中残绢上经过处理显现出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京城西北山区?李默豁然转身,大步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京畿地区详图前,目光如同扫描般,迅速锁定在西北方向。那里山峦起伏,沟壑纵横,人烟相对稀少,官道罕至,正是隐藏秘密基地、进行不轨勾当的绝佳地点。
“云渺道人”最后消失在京郊;“灰鹊”的线索通过这残绢隐隐指向西北山区;如今,崔家秘密别庄的地图残片也明确指向那里……这三条线索在此刻交汇,这绝非偶然!那里,很可能就是“灰鹊”及其核心力量真正的巢穴所在,或者是隐藏“天工秘藏”、“神机枢”的关键地点!
“冯指挥使!”李默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立刻从皇城司和你麾下亲信中,挑选一队绝对精干、可靠、且熟悉山地勘探、善于追踪潜伏的好手,要最顶尖的!由韩震亲自带队,配备最好的装备和信号工具,秘密出发,前往京城西北山区!依据范都督信中所提的大致方位,给本侯像梳子一样仔细地搜!重点是寻找任何可疑的天然洞穴、人工开凿的遗迹、隐蔽的建筑,或者任何与这种齿轮标记相关的痕迹,哪怕是石壁上的刻痕也不要放过!记住,此行极为凶险,很可能直接面对‘灰鹊’的核心武装力量,务必交代韩震,小心谨慎,以探查、确认目标为主,绝不可贸然强攻,一旦有所发现,立刻设法传回消息,等待后续指令!”
“是!末将明白!这就去挑选最得力的人手!”冯钺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毫不迟疑,抱拳领命,转身匆匆而去。
李默则再次拿起那块残绢和冰冷的玄铁令牌,在灯下反复观看,陷入深深的沉思。“灰鹊”及其背后的势力,如此费尽心机,付出巨大代价,甚至不惜发动叛乱,也要寻找那“天工秘藏”,那“神机枢”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它真的拥有传说中那般改天换地的威力吗?父亲李骁当年,又到底查到了哪一步,触及了怎样的核心秘密,才招致了那场毫不留情的杀身之祸?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在黑暗迷宫中摸索的行者,如今终于看到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光,正在一步步接近那风暴的最中心,那真相与危险并存的终极之地。
然而,就在李默调动全部精力,穷追不舍地清查“灰鹊”踪迹之时,紫宸殿内,经过几日调养,病情稍见起色的皇帝萧景琰,半靠在龙榻上,看着龙案一侧堆积如山的、来自各方关于李默如何雷厉风行肃清逆党、权柄日重、声望日隆的奏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在欣慰与赞赏之下,一丝属于帝王的本能的审慎与深邃,渐渐浮现出来。
他由衷地赞赏李默的卓绝才干和对朝廷的赤胆忠诚,没有李默,此次京城危矣,社稷危矣。但身为帝王,他更深知权力需要制衡,深知历史上权臣之弊往往始于绝对的信任与放任。李默如今手握皇城司部分核心权柄,侦缉抓捕,权力极大;深得皇后信任,在内宫也能施加影响;与手握重兵、刚刚立下勤王大功的边军大将范永年关系密切,遥相呼应;更在此次平定叛乱、肃清逆党的过程中,积累了巨大的个人声望和朝野间的敬畏……这一切因素叠加在一起,尽管李默目前表现得毫无瑕疵,却依然让卧于病榻之上的帝王,本能地感到一丝细微却不容忽视的不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是功臣,也需要有相应的掣肘。
“赵敬。”皇帝目光依旧落在奏章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侍立在一旁的老内侍耳中。
“奴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赵敬连忙躬身趋步上前,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陛下此时唤他,必有要事。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忠勇侯李默,近日查案辛劳,功在社稷,赐御酒一壶,贡缎十匹,以示嘉慰。”他先给予了赏赐,肯定了功劳。但紧接着,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另,着内阁加快对已擒获逆党的审理定谳进程,三法司要恪尽职守,依法办事。后续寻常案犯处置,按律执行即可,不必事事皆详细报于皇城司过目核准。”他轻轻地将案件的最终审理和部分处置权,从李默主导的皇城司手中,微妙地剥离出来,更多地收归到传统的司法体系和代表文官集团的内阁手中。
赵敬在宫中沉浮数十年,瞬间便领会了这口谕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和平衡之道。他心中微微一凛,连忙将头埋得更低,恭敬应道:“奴才遵旨。这就去传谕。”
这道口谕,既是赏赐安抚,也是微妙地敲打和分权。皇帝在病中,开始有意无意地,稍稍限制李默那因非常之事而过于集中和膨胀的影响力,试图将局势重新拉回到他所熟悉的、相互制衡的轨道上来。
李默很快便在皇城司衙门接到了皇帝的赏赐和这份口谕。他面色平静如水,恭敬地跪谢皇恩,言辞恳切,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那温和赏赐背后所隐含的、皇帝那细微而复杂的态度变化,一切如常。
但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他深知功高震主的古训,更明白帝王心术的深不可测。最危险的敌人,或许不仅仅隐藏在宫外的重重迷雾与深山幽谷之中。真正的较量,从来都不只是在明刀明枪的战场和阴暗的刑狱之上,更在于这无声的朝堂,在于那看似平静的圣心之间。
他平静地命人收好赏赐,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巨大的京畿地图的西北角,那片被重重山峦阴影覆盖的区域。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般的明枪暗箭,还是更加幽微难测的帝王心术,他都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为了父亲李骁未能昭雪的沉冤,为了揭开那笼罩一切的真相迷雾,也为了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劫波、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更大动荡的天下苍生。他的路,注定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