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如同投石入湖,在京城乃至整个北境激荡起层层波澜。皇城司的缇骑手持圣旨,快马加鞭奔赴幽州,其代表的皇家威严,即便是在幽州经营百年、树大根深的崔氏,亦不敢公然违抗。消息传到幽州时,崔氏内部一片哗然,恐慌与愤怒交织,但面对冰冷的圣旨和精锐的缇骑,任何反抗的念头都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数日后,崔氏族长崔泓,在一队缇骑的“护送”下,抵达京城。没有囚车枷锁,车马华贵,仪仗依旧,竭力维持着世家大族的体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北地巨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怒与审慎。他端坐车中,看似闭目养神,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他深知此行凶险,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崔家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了逆鳞。但他经营北地数十年,历经风浪,心中虽惊不乱,飞速盘算着种种对策,以及如何利用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为自己、为家族争取一线生机。他并未被直接投入大狱,而是被安置在了一处皇家别院,美其名曰“暂歇”,实则已被严密监控起来,如同困于笼中的猛兽。
崔泓的入京,瞬间吸引了所有势力的目光。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细细解读。然而,这位老牌世家之主表现得出奇冷静,入住别院后,除了按规矩上书谢恩并自陈清白外,便深居简出,对外称病,谁也不见。这份沉静,反而更让人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但暗地里的涌动,却从未停止。崔家在京的势力、与崔氏交好的官员、乃至东宫残存的势力,都如同被惊扰的蚁群,四处奔走,打探消息,试图营救或撇清关系。各种为崔家辩白、诉苦、甚至暗指李默构陷忠良、企图扳倒太子动摇国本的流言,再次悄然泛起,试图在舆论上搅浑水,制造压力。
李默对此冷眼旁观,心中一片冷冽。他知道,这只是崔家和他背后势力的垂死挣扎。在铁证面前,任何言语的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是败犬的远吠,动摇不了根本。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条更为关键的线——那个在野狼峪出现的“高个微跛”的神秘人。此人如同幽灵,却是连接行动与幕后黑手的重要一环。
韩震根据这一特征,暗中查访了所有与崔家有关联的护卫、门客、乃至商铺雇佣的打手,却一无所获。符合“高个”条件的人不少,但同时“微跛”的却一个都没有,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难道不是崔家直系的人?或是刻意伪装?还是我们查的方向错了?”韩震有些沮丧地回报,连日奔波却无果,让他感到一丝烦躁。
李默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块玄铁令牌上。父亲笔记中提及的“天工苑”、“矩子令”……一个念头突然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沌的脑海,带来一丝惊人的亮光。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李默缓缓道,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此人身手不凡,能潜入驿站后院如入无人之境,行事老辣,事后又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绝非普通护卫门客可比。他未必明面上与崔家有牵连,甚至可能属于另一个更为隐秘的体系。”
他拿起那冰凉沉重的令牌,指着上面那个奇特的齿轮与矩尺交织的图案,那图案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力:“查一查,京城乃至北地,有没有哪个隐秘组织或特殊工匠流派,是以此类图案为标记的。特别是…与军械铸造、机关消息有关的。”他将父亲的笔记和眼前的线索结合起来,愈发觉得这“天工苑”绝非空穴来风。
“天工苑?”韩震一愣,他隐约听李默提过这个名字,却不知其详,更不明白为何侯爷会突然将方向转向一个听起来像是工匠组织的地方。
“只是一个猜测。”李默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迷雾,“但直觉告诉我,这条线可能比直接查崔家更重要。去查。从那些阅历丰富的老工匠、退役的军械监官员,甚至…黑市里消息灵通的渠道打听。记住,要绝对秘密,不能打草惊蛇。”他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冰山之下更为庞大的阴影。
“是!末将明白!”韩震虽然内心仍有疑惑,但见李默神色凝重,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就在李默调整调查方向,试图从历史的尘埃中寻找线索的同时,皇宫大内,一场无声的交锋也在进行。
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养病”的崔泓。没有厉声呵斥,没有剑拔弩张,只有平淡的问话和滴水不漏的回答,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崔卿家执掌崔氏,久镇北地,于国于民,素有功劳。此次军械弊案,牵连甚广,朕心甚痛。崔卿可知其中缘由?”皇帝语气平淡,仿佛闲话家常,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崔泓,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崔泓躬身应对,神色恭谨而疲惫,心中却警铃大作,飞速权衡着每一句回答可能带来的后果:“回陛下,老臣惶恐。崔氏世代忠良,于军械督办一事,向来恪尽职守,绝不敢有负圣恩。此次弊案,老臣亦深感震惊痛心,其中或有小人作祟,栽赃陷害,亦或族中远支子弟不肖,暗中牟利,老臣监管不力,难辞其咎,请陛下治罪。”他一番话,既撇清了自家主支,又将可能存在的罪责推给“小人”和“远支”,姿态放得极低,请罪也请得干脆,试图以退为进,将大事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