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冷意,钻进吴邪的耳朵里。
『别出声,我们被‘聆听者’包围了。』
『它们在找你。』
『今晚,我们谁都走不了。』
吴邪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甚至还维持着端着茶杯的姿势,但他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去看解雨臣,也没有去看窗外那些伪装成灯笼的恐怖之物,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王胖子。
胖子正咧着嘴,跟邻桌一个山西来的煤老板吹嘘他倒腾过的一件元青花,唾沫横飞,兴高采烈,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吴邪内心升起一股寒意。
他不能开口提醒。
解雨臣说了,它们在『聆听』。
任何异常的声音,任何指向性的词语,都可能成为它们锁定目标的信标。
吴邪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他伸出脚,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胖子一下。
胖子正吹到关键处,被人打断,有些不爽地回头,压低声音嚷嚷:『干嘛呢天真?没看胖爷我正应酬着呢?这可是大客户,回头咱们把那什么图弄到手,就卖……』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看到了吴邪的眼神。
那是一种胖子从未见过的眼神,平静,却又蕴含着某种即将喷发的警告。吴邪的嘴唇没有动,但胖子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有危险。
别说话。
胖子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立刻闭上了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他吃饭的家伙。
几乎就在同时,坐在主位上的解雨臣,轻轻用指节叩击了一下桌面。
“咚,咚咚。”
三声极有节奏的轻响。
他那些分布在宴会厅各处,伪装成宾客或侍者的手下,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空气中那根名为“紧张”的弦,被拉到了极致。
在场的都是人精,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变化。阿宁和她带来的那队人马,更是第一时间停止了交谈,手都若有若无地按在了武器上。
阿宁的目光锐利,扫过吴邪,又扫过解雨臣,最后落在了窗外。
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宴会厅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
紧接着,啪!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恐慌在一瞬间被点燃。
『怎么回事?停电了?』
『谁把灯关了!』
女人的尖叫声,男人惊慌的咒骂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整个空间化作了一个混乱的囚笼。
但吴邪没有动。
因为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他发动了【因果感知】。
在他的视野里,黑暗并不存在。
他“看”到了。
窗外,那些悬挂在飞檐下的“人皮灯笼”,它们的表皮正在蠕动,那些风干的五官轮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紧接着,一张张“灯笼”的底部,无声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从中伸出来的,不是手。
而是一条条,或者说一团团,由纯粹的、流动的阴影构成的触须。
这些阴影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们在空中延伸,扭曲,最可怕的是,它们在灯火通明的新月饭店里,竟然投不出任何影子。
它们本身,就是影子的对立面。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黑暗和混乱。
声音来自邻桌,正是刚才和胖子吹牛的那个煤老板。
吴邪“看”到,一条阴影触须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老李!』
他同桌的伙计惊叫着,掏出一把匕首就朝那阴影砍去。
然而,匕首穿过了阴影,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狠狠地砍在了煤老板自己的肩膀上。
『救……救我……』
煤老板的身体在半空中挣扎,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失去光泽。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身体,正在“溶解”。
不是腐烂,不是融化,而是一种更接近概念层面的“消解”。
他的四肢,他的躯干,他的脸,都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用力擦过一样,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类似墨迹的符号,飘散在空中。
那些符号杂乱无章,没有任何意义,它们扭动着,挣扎着,最后归于虚无。
前后不过三秒钟。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连带着他身上的衣服,他口袋里的手机,他手腕上的金表,一切都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了一滩黑色的,毫无意义的印记,迅速渗入地毯,再也看不见。
『老李呢?老李去哪了?』
那个砍伤了自己同伴的伙-计,茫然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黑暗中,有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道光柱照了过来。
光柱里,那个伙计脸上的惊恐,慢慢变成了疑惑。
他挠了挠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座位,喃喃自语:
『奇怪……我刚才……为什么要拔刀?』
他身边的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茫然。
『对啊,刚才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停电了,有人叫了一声……是谁叫的来着?』
『不记得了……』
吴邪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们忘了。
他们把那个姓李的煤老板,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