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军这边庆功宴的气氛来到高潮之时,惊蛰才以道人剑的身份与姜云溪等人在山顶汇合。
“你可回来了小牛鼻子。”谢红叶轻抚胸口笑道:“姐姐真怕你一个不慎折在乱军里哟……”
“福生无量天尊……”道人剑扶额后怕道:“托姐姐的福,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没事就好,我有件事问你。”姜云溪道:“我们在山顶看得不甚详细,齐军正面战场本来完全压制着陈军,为何会突然崩溃?”
“哎……”道人剑无奈道:“因为那个犀角军统帅——司闻曹赤衣值阁使契黎贺,被陈军的大将萧摩诃临阵给斩了。”
“临阵斩杀?”姜云溪何太急等人都颇为意外,“这怎么可能?万军之中找到一个混在其中的神射手?陈军是怎么做到的?”
“这……我也说不好。”道人剑道:“但是犀角军入阵之后,陈军主将吴明彻就在陈军中军将台上,大张旗鼓地把斩杀契黎贺的任务交给了萧摩诃,听陈军士卒说,在点将台上还有一个齐军的俘虏给萧摩诃讲了契黎贺的身形面貌,然后萧摩诃就真的在阵前找到了契黎贺,一击毙命。”
“一击毙命?”金日闲眼里满是震惊,“这……这怎么可能?契黎贺可是草原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他萧摩诃就是再厉害,也得打上几个回合才对啊,怎么可能一击毙命?”
“我当时离得不算太近,不知陈军那边用了什么手段,契黎贺面对萧摩诃之时,手里的箭始终没射出去,而且被萧摩诃一击毙命之后,人头也被砍下,我混到战圈儿附近,只看到契黎贺的无头尸体上满是烧伤,但是并未发现致命伤在何处,想来应该还是在他那被砍掉的首级上。”
“萧摩诃……”何太急眯着眼摩挲着下巴,“到底是什么手段,为什么尸体上还有烧伤?”
“好了,多猜无益。”姜云溪摆摆手道:“此战我等虽然没能帮助齐军取胜,但是陈军这边的战法也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收获也不算小,何太急,你先把这些情报传回去吧,不必亲自回长安城,杨坚大人有令,韦孝宽大人麾下的谍网——一里树,会配合我们行事,你去洛阳的许氏绸缎庄,对上暗号把情报交给他们即可。”
“啊?”何太急很是不解,“我一个人把情报送回去啊?这仗都打完了,咱们不一起回去吗?”
“还不行,这可是万里江淮,我觉得北齐不会这般轻易放弃。”姜云溪低声道:“如果北齐再派大军前来,那我们仍然大有可为。”
“也是,好,那我这就走。”何太急点头道。
姜云溪从怀里抽出两个竹筒,“一个是此次大战细节与陈军战法记录,一个是齐军特点与弱点记录,收好,哪个也不能丢。”
“放心!”何太急收起竹筒,
“诸位保重,我去去就回!”何太急抱拳道。
“保重!”姜云溪四人抱拳相送。
谢红叶看着何太急离去的身影,突然挑眉问姜云溪道:“头儿,韦孝宽大人手下的谍网为何叫一里树啊?”
“是啊头儿,”金日闲也好奇道:“你看南陈的赤羽营,北齐的司闻曹,还有咱们骁骑卫,怎么说一听也是个朝廷衙门,这一里树算个啥名字?”
“呵呵呵呵……”姜云溪闻言笑道:“这事儿你别说,我还真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年韦孝宽大人任雍州刺史的时候,发现官道旁每隔一里修的供人休息的土候一下雨就塌,一年得修好几次,韦大人于是下令用槐树代替土候,既免去了修葺的麻烦,又能让旅人遮阴。当年我大周文帝巡幸雍州,见状大为赞赏,于是下令天下州郡尽皆效仿,并且与韦大人密谈之时,希望韦大人也能将麾下布局在北齐的密谍布置得如此严密,于是韦大人给自己的谍网取名为‘一里树’。”
“哦……”道人剑恍然,“无量天尊,原来如此,倒也贴切。”
“说起来咱们骁骑卫主要针对南陈,倒是韦大人的一里树专司北齐方面,这次让一里树配合咱们,倒显得咱骁骑卫有些喧宾夺主了。”金日闲笑道。
“无妨,毕竟杨坚大人的岳丈——上柱国独孤如愿大人对韦孝宽大人有知遇之恩,咱们与一里树合作也不必有太多顾虑。”姜云溪道。
“头儿说的也是。”谢红叶点点头道。
“行了,咱们也出发。”姜云溪抖擞精神道:“陈军庆功宴开得尽兴,咱们可没时间放松。”
“那咱去哪儿?”金日闲问道。
“寿阳。”姜云溪道:“尉破胡一战全军覆没,北齐仓促之间肯定来不及再调来一支大军争夺秦州,而吴明彻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会趁着北齐此刻江淮空虚的空档分兵掠地,而江淮眼下堪守之处,就唯有淮水第一重镇寿阳了。”
“好,那咱走吧。”谢红叶伸了个懒腰,笑道。
秦州战场西北方向四五十里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山坳里,兰京王琳尉破胡与一众司闻曹番子正在休息。
仓皇逃亡如丧家之犬,惊慌失措似漏网之鱼,数十人在促狭的山坳之中灰头土脸,仲秋之夜寒气逼人却也不敢生火,时不时的虫鸣与兽吼还在不断刺激着他们本就十分敏感的神经。
树下,兰京掏出两块儿米糕,递给王琳与尉破胡。
“多谢兰大人,我吃不下。”王琳强打精神,苦笑道。
“王大人,朝廷还需大人效力,您可得爱惜身体呀。”兰京哑声安慰道。
王琳目光空洞地看着手中的米糕,一个晃神儿,米糕变成了两块。
“王大人,你吃吧,我不用吃。”尉破胡面色苍白,把自己那块儿米糕放进王琳手中,惨笑道。
仅仅几个时辰之前,尉破胡还是十万大军的统帅,指点江山激昂慷慨,谈笑间定万人生死,可如今却是葬送朝廷精锐的败军之将,他自己都想不出陛下有什么理由不斩了自己,死后还免不了被朝中衮衮诸公口诛笔伐,落下个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骂名。既然如此,少吃一口又有什么关系。
“大……尉将军,此战失利并非全是你的错。”王琳认真评价道:“陈军诡计多端,屡次出我军不意,平心而论,此战如果是我来指挥,结局也未必会有何改变。”
“呵呵呵……”尉破胡的笑声听起来比他现在的脸色还惨,“多谢王大人愿意替我说句公道话,但是成王败寇古今一理,这是我的命,得认。”
“…………”王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今天扔下了一万多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如今孑然一身,哪有什么心思去安慰别人。
“二位大人,兰某有话要说。”兰京此时严肃说道。
“兰大人请讲。”王琳轻声道,尉破胡也看向兰京,等他开口。
兰京沉声道:“秦州一战,我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目前陈军气势如虹,江淮之间我大齐已经没有能够阻挡吴明彻大军的可用之兵,所以——”
兰京郑重起身,沉声道:“奉临行前陛下口谕,若事有不济,则以骠骑大将军王琳为军主,特授王将军为巴陵郡王,淮南之事一以委之。”说罢一躬到地,“参见巴陵郡王!”周围休息与警戒的数十个司闻曹番子跟随兰京齐齐躬身施礼。
王琳自白日里被兰京带走心中便有类似猜测,此时兰京亲口说出他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兰大人不必如此。”王琳叹了口气,扶起兰京苦笑道:“此时被授王爵,末将还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王将军,”兰京沉声道:“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眼下形势严峻,淮南各处只剩部分戍卒而已,该如何阻挡吴明彻的大军,还需王将军拿个主意。”
王琳轻叹了口气,缓缓坐下,却突然轻声道:“不知尉将军可有对策?”
尉破胡闻言颇为惊愕,不意王琳会询问自己这个败军之将,“……败军之将,岂敢再言兵事,王将军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尉破胡自嘲道。
“尉将军,”王琳此时却郑重起身微微施礼,“还请赐教。”
尉破胡见王琳如此严肃,却是低头轻声笑道:“王将军何必明知故问?眼下局面唯有一个办法——尽快收拢淮南可用之兵于要害之处,凭坚城据守,等待朝廷再派援军而已。”
“要害之处何在?”王琳继续问道。
“自然是寿阳。”尉破胡从容道:“寿阳城占据淮河与淝水汇流处,吴明彻如果拿下此地,进可依托淮河,北上汝水、颍水、涡水、濉水、泗水图谋我大齐黄淮之地,退可凭借身后淝水转施水走濡须水直达长江,反之,只要我军仍然占据寿阳,就可以持续威慑淮南各地,吴明彻就不算是真正拿下了江淮,只要我大齐援军及时赶到,胜负仍未可知,淮南重镇莫过于此,所以依在下愚见,应当聚兵寿阳,凭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