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笔锋在过半之后,悄然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然,苍弟年少而居显位,掌重权,连番建功,声威日隆,朝野瞩目,此固然可喜可贺。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此乃天地常理,亦为官场常态。”
“尤以‘经济’一事,关乎国本,牵动天下。苍弟执掌三郡财货之流通,与乌氏、巴清等巨商大贾往来甚密,更创设‘借贷司’执掌放贷之权……凡此种种,虽出于公心,然落在朝中某些人眼中,难免非议。或言弟与商贾过从甚密,有损官箴;或疑弟掌控财权过重,恐生肘腋之患……”
写到这里,李斯的笔迹更加凝重:
“陛下天纵圣明,对苍弟信重有加,此乃苍弟之幸。然,陛下之心,深如渊海,可载舟,亦可覆舟。朝中非议之声,虽未必能动摇圣意,然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不可不防。”
最后,他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句,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
“功高……需谨慎啊。”
“望弟细察之,慎处之,明哲保身,以图将来。”
信件被以最稳妥的方式送出。
李斯放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这番话,半是提醒,半是自保,更是对张苍潜力的又一次试探与定位。
他希望张苍能听懂其中的深意,收敛锋芒,至少……不要那么快成为连他都无法掌控的变量。
数日后,陈县行辕。
张苍读完了李斯的来信。
他面色平静,指尖轻轻拂过帛书上那“功高需谨慎”五个字,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陈平在一旁,也看完了信的内容,沉吟道:“李斯此言,虽有其私心,然……并非全无道理。大人如今确已树大招风。经济之权,看似不如军权显赫,实则牵涉更广,更为敏感。与商贾合作,虽利国利民,却也易授人以柄。”
张苍将帛书缓缓卷起,置于案上,目光望向窗外咸阳的方向,淡然道:“李相提醒的是。我等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利国利民。然,既居此位,手握权柄,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有人非议,实属正常。”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坚定:“然,若因惧怕非议与猜忌,便畏首畏尾,不敢推行利民之策,不敢与能为帝国带来实利者合作,那才是真正的因噎废食,辜负了陛下信重,也辜负了三郡百姓期望。”
他看向陈平,眼中闪烁着理智的光芒:“不过,李斯有句话没错——需谨慎。日后行事,当更加注重程序合法,账目清晰,公开透明。与商贾往来,亦需严守《标准契约》与秦律界限,一切摆在明处。同时,陛下那边的奏报,也需更加详实周全,不仅要报成果,也要报困难,报考量,让陛下始终‘心中有数’。”
陈平点头称是:“大人思虑周全。光明正大,谨守臣节,此乃应对猜忌之上策。”
张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但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一颗种子已然埋下。
他清晰地意识到,随着自己权势和声望的增长,来自内部的、源于功高震主的忧虑与挑战,已经开始悄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