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最大的‘公平’与‘秩序’?”
“何谓‘止争’?提供解决纠纷之准绳!民间琐事,不再依赖于贵族一言而决,或私下仇杀,而是诉诸律法,由法吏依律裁断!此非更能减少冤屈,平息怨愤?”
他声音朗朗,阐述着法的本质:
“三代之礼,或许能约束君子。然天下之大,岂能人人皆为君子?秦律之要,在于以明确、公开、统一的规则,约束所有人!无论贵贱,触犯律条,皆需受罚!此方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真意!此方是超越血缘、超越人治的‘大道’!”
为了加强说服力,张苍信手拈来,引用历史案例:
“博士可知,昔年商鞅变法,立木为信,赏金徙木?此非苛政,此乃确立‘法’之权威!正是此法,使秦国上下皆知‘信’为何物,令行禁止,方有日后之强!”
“再观山东六国,非无法令,然法令往往因人而异,因势而改。贵族特权横行,律法形同虚设。此等‘法’,与无法何异?正是这等不公,积累了民怨,削弱了国力,最终导致其覆亡!”
“故,非秦法本身严苛,而是秦法执行之彻底,打破了旧有特权阶层的利益,方才显得‘严苛’!而这‘严苛’,正是对既往不公的纠偏,是对帝国秩序的扞卫!”
张苍的论述,层层递进,从历史规律到现实需求,从理论阐述到实例佐证,彻底将“法”从“苛政”的污名中剥离出来,赋予了其“定分止争”、“建立秩序”、“保障公平”的积极内涵。
他最后总结,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沉静而有力:
“故,苍以为,治国之道,当如流水,随形而变,不可拘泥。三代之制,已如昨日之流水,不可复追。陛下所创之郡县、律法、统一之策,方是顺应时势、利在千秋之洪流!”
“吾等后人,当以史为鉴,而非以史为牢!当继往开来,而非抱残守缺!”
“博士欲以‘复古’之名,行‘倒退’之实,此非爱国,实乃误国!非为苍生请命,实为旧利益张目!望博士三思!”
言毕,张苍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表示言尽于此。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淳于越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灰败与难以置信。
他赖以立论的“复古史观”和“道德优越感”,在张苍这套基于历史进化与实效主义的“进化史观”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引经据典,在对方构建的宏大历史叙事和现实逻辑面前,都显得迂腐而可笑。
台下,那些原本对淳于越抱有同情或期待的旧贵族和部分儒生,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张苍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他们心中对过去那个时代的最后幻想。
百官席上,李斯深深地看着台上的张苍,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着。
这小子,不仅精通律法,对历史的洞察和运用,竟也如此老辣……他彻底破除了“古”的神圣性,为“新法”扫清了最大的思想障碍。
御座上,嬴政冕旒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要的,就是这种能够打破陈腐、开辟新局面的锐气!
张苍立于台上,平静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撕开了“复古派”看似坚固的防线。
但论政台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挑战,或许会更加艰巨。
然而,经过这一役,“法”的旗帜,已被他牢牢插在了这场思想交锋的高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