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仲离低垂的头上,“此策若成,可富国强兵,削平地方,甚至……有望实现朕毕生所愿,打造一个真正铁桶般的江山,令仙魔辟易!”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昂,但随即转为更深沉的凝重:
“然,此策若败,则天下震荡,旧族反扑,官僚离心,民怨或许被利用……帝国顷刻间,便有覆亡之危!”
他顿了顿,盯着仲离,缓缓问道:“仲离,你以为如何?”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提问。
内侍干政,乃宫闱大忌。
尤其是涉及此等动摇国本的军国大事。
仲离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膝盖,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陛下明鉴万里,此乃关乎社稷存亡之军国大事,天威莫测,奴才愚钝,见识浅薄,安敢妄议一字?唯陛下圣心独断,奴才谨遵圣意便是。”
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身姿态放到最低,完全恪守了内侍的本分。
嬴政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他本就不指望从一个内侍这里得到什么真知灼见,这更像是一种帝王心绪波动时的下意识行为,或者说,是对身边人忠诚度的一种无声试探。
仲离的回答,让他满意,也让他……更加孤独。
他重新将目光投回那叠草案上。
纸上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律法锁链,又化作一张张民生凋敝与未来盛世的对比图景,在他眼前交织闪动。
他想起了张苍在陈县创造的法域,想起了那能引动国运斩神的律言之力。
这《新政十二条》,便是将那法域的力量,试图推广到整个帝国的尝试!
是固步自封,维持这表面统一实则暗流汹涌的现状?
还是孤注一掷,拥抱这充满风险却也可能带来前所未有辉煌的变革?
时间在烛火的噼啪声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嬴政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草案开篇的总纲之上——“法为干,德为辅,工为基,礼为饰,势为用,集众家之长,务当今之实”。
“好一个‘务当今之实’!”嬴政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犹豫、权衡,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决心所取代。
他嬴政,不就是最务实的吗?
只要能强大帝国,稳固江山,实现抱负,任何方法,他都敢用!
任何风险,他都敢冒!
若因惧怕风险而放弃强国的机会,他嬴政,还是那个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吗?!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宽大的皇袍,带起一阵风,险些将烛火吹灭。
侍立一旁的仲离心头一跳,将头埋得更深。
嬴政走到御案前,取过一支狼毫御笔,在早已备好的空白诏书上,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刚劲有力,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意志!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最后,他取出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在印泥上重重一按,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千钧之力,盖在了诏书的末尾!
“准奏。”
他对着空寂的大殿,也仿佛是对着整个天下,沉声宣告,“着东巡御史张苍,于颍川、陈郡、泗水三郡,试行新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森然的杀意:
“凡有阻挠新政者,无论贵贱,以谋逆论处!”
诏书已成,玉玺已盖。
帝国的战车,在始皇嬴政的意志下,轰然转向,驶向了一条充满未知与荆棘,却也通往无限可能的崭新道路!
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透过窗棂,洒入章台宫,将嬴政手持诏书的身影,拉得悠长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