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踏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对方心神,“奉了哪条律法?还是奉了哪个不被朝廷认可的‘野神’?”
在张苍那蕴含着微弱法域威压的目光逼视下,王里典只觉得心头一寒,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后面狡辩的话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下。”张苍淡淡吩咐。
两名亲卫如虎狼般扑上,轻易制住了还想挣扎的王里典和两个壮仆。
“你们敢!我是官府的人!你们……”王里典兀自叫嚷。
“官府?”张苍冷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官府’。”
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王里典,走到那对老夫妇面前,示意亲卫将母鸡还给他们。
老夫妇抱着失而复得的鸡,如同做梦,看着张苍,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张苍从怀中取出一些随身携带的、在陈县用于应急的干粮和几枚半两钱,塞到老妇人手中:“老人家,拿着。秦法,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离开桑林里,返回大营的路上,气氛凝重。
“所见绝非个案。”
陈平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沉重,“豪强兼并,吏治不清,淫祀横行,民生困顿。大人,仅靠大军剿匪,如扬汤止沸。匪患可暂平,但滋生匪患的土壤仍在。”
墨荆也开口道:“土地问题是大头。没有自己的地,或者地太少太贫,百姓就没有根,没有希望。我看可以先把陈县那套‘代田法’和堆肥技术在颍川郡适合的地方推广开,至少让现有的地多产些粮食。还有,那些所谓的‘祭捐’,必须立刻打掉!这不仅盘剥百姓,更是在和我们争夺民心和……某种意义上的‘信仰’资源。”
张苍默默听着,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那一张张麻木、恐惧、绝望的脸庞。
他知道,自己推行的“法域”,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责任。
若不能解决这些最根本的民生困苦,所谓的“秩序”不过是空中楼阁。
回到中军大帐时,已是夜色深沉。
张苍立刻派人唤来了章邯。
章邯一身戎装,似乎刚从巡视营防的岗位上下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大人,深夜相召,有何急事?可是前方军情有变?”
张苍摇了摇头,指着帐中简陋木板上铺开的、由陈平初步整理的各郡情弊汇总,沉声道:“章将军,军情暂无大变,但民情已是汹汹暗流,较之明刀明枪的叛匪,其害更烈!”
他将白日桑林里所见,以及陈平、墨荆的分析,简明扼要地告知章邯。
章邯听罢,浓眉紧锁。
他是纯粹的军人,习惯以刀剑解决问题,但对于张苍所指出的这些问题,他也深知其严重性。
“大人之意是?”
“武力清剿,乃破旧之锤,不可或缺。但欲立新序,需先定规矩,解民倒悬!”
张苍目光锐利,斩钉截铁,“我欲暂缓全面进击,先行制定一套针对此三郡积弊的《新政》!以此为纲,厘清田亩,整顿吏治,打击淫祀,鼓励耕战工械,方能从根本上扭转局面,使东土真正归心,使法域之光,不至于只照耀我等刀兵所及之处!”
章邯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张苍的深意。
一支没有后方、不得民心的军队,是无根之萍。
他抱拳道:“末将明白!大人尽管专心制定新政!剿匪安境之事,交给末将!末将必率‘破阵营’及精锐,扫清大军行辕周边百里之内一切宵小,确保粮道畅通,绝不让任何匪患干扰大人!”
“好!”张苍点头,“有劳将军!”
他随即看向陈平和墨荆:“陈平,你与我牵头,抽调所有精通律法、熟知民情的法吏,汇总我们沿途所见及各郡旧档,分析利弊,草拟新政条款!荆姑娘,你负责提供工械、农事方面的建议,并评估哪些技术可立即推广!我们要制定的,不是空中楼阁,而是能落地、能惠民、能强国的切实之策!”
“是!”陈平和墨荆齐声应道。
军令即下,整个行辕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章邯点齐兵马,连夜出击,如同最忠诚的獒犬,为行辕肃清周边。
而中军大帐及旁边的几个营帐,则彻夜灯火通明。
各地收集来的竹简、木牍堆积如山,上面记录着赋税、田亩、吏治、风俗、乃至各种不成文的旧例陈规。
张苍与陈平埋首于案牍之中,时而激烈讨论,时而凝神思索。
墨荆则在一旁的沙盘和图纸上写写画画,标注着可能推广新农具、兴修水利的地点,计算着所需的物料和人力。
“《均田令》是基石,必须明确授田、限田,打击豪强兼并!”
“《考成法》是关键,需量化官吏政绩,使其不能敷衍塞责,更不能盘剥百姓!”
“《裁撤淫祀令》要雷厉风行,但需注意方式,避免引起大规模恐慌,可辅以《鼓励工械令》,以实利替代虚妄……”
“水利!水利必须跟上,否则良法亦成空谈!给我人手和资源,我能让这片土地的产出增加三成!”墨荆的声音带着理工科学霸特有的自信和执着。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专业角度,在这小小的营帐内碰撞、融合。
张苍听着,思考着,手中的笔在崭新的、由墨荆提供的“秦纸”上飞快地书写、勾画。
一条条凝聚了众人智慧、直指时弊的纲领性条文,逐渐在他笔下成形。
窗外,夜色浓重,星月无光。
但在这大秦东巡的行辕之内,却仿佛有一团名为“希望”与“变革”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驱散着自远古以来便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沉沉暮霭。
张苍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望向帐外无边的黑暗,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新政十二条》的雏形,已在他心中,在这不眠的辕门之夜,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