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郡守府,虽不及咸阳宫阙巍峨,却也飞檐斗拱,格局严谨,透着一股封疆大吏衙署的威严。
只是此刻,这份威严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流。
正堂之内,灯火通明。
张苍、章邯、墨荆居于上首,陈郡郡守景骏则率领着郡丞、郡尉、治粟内史、狱掾等一众主要僚属,分坐两侧。
简单的接风宴席早已撤下,空气中残留着些许酒食气味,但更多的是一种事务性的凝重。
景骏郡守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官场惯有的、混合着恭敬与为难的笑容,率先开口,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张御史,章少府,安国夫人,诸位天使一路劳顿,本该好生歇息。只是……唉,下官深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有些情况,不得不尽早向诸位禀明。”
他叹了口气,笑容变得苦涩,开始大倒苦水:“非是下官不尽心,不肯用力,实在是这陈郡,这楚地旧疆,情况太过复杂,水太深啊!”
他伸手指了指堂外,仿佛那外面就是无形的泥潭:“自归秦以来,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各地旧族,盘根错节,姻亲故旧,关系网密密麻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表面上遵从秦律,背地里却多沿用旧楚习惯法,宗族长老一言可决事务,视官府政令如无物。”
“就说这赋税征收,” 景骏看向治粟内史,后者连忙点头附和,“账面上看,数额尚可,但其中多少是地方豪强代为收缴,其中又有多少层层盘剥,中饱私囊,最后落到郡府仓廪的,十不足七八!下官也曾想彻查,可每每稍有动作,便阻力重重,不是关键账目‘意外’损毁,就是经办小吏莫名失踪,甚至……甚至还有乡间愚民受煽动,聚众闹事,言官府‘与民争利’!”
郡尉也接口道,语气愤懑:“治安亦是如此!名义上郡兵维持秩序,可出了这陈县城,许多乡亭的治安,实则由当地大族控制的‘族兵’、‘乡勇’把持。发生案件,往往宗族内部私了,根本不报官。若遇涉及不同宗族的大案,更是棘手,一个处理不当,便是两族械斗,死伤无数,最后还得郡兵去弹压,反而落得一身不是!”
景骏总结道,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总而言之,在这陈郡,政令难出府衙,更难下乡镇。下官这个郡守,说是封疆大吏,实则……唉,诸多掣肘,寸步难行啊!非不愿为,实不能为也!”
他这一番诉苦,看似推卸责任,却也部分道出了实情,将一个“无力”的地方官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潜台词无非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是我不干活,是实在干不动,你们看着办。
章邯闻言,眉头紧锁,他更关心军事掌控:“若地方宗族势力如此尾大不掉,一旦有变,岂非顷刻间便能聚众成千上万?郡尉,你对郡兵掌控如何?可能确保陈县及周边要地安全?”
郡尉连忙保证:“章少府放心!郡兵骨干多为北人,忠于朝廷,陈县城防更是牢牢在握!只是……若真要深入乡野清剿,恐力有未逮,且极易引发大规模动荡。”
墨荆则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那些宗族私设的‘乡勇’、‘族兵’,装备如何?可有制式军械?还是多以农具棍棒为主?”
郡尉回答:“大多为简陋兵器,但其中核心不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者,恐有旧楚军中背景。”
堂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灯火燃烧的噼啪声。
陈郡官员们大多垂首不语,或眼神交流,气氛压抑。